正文:
东汉建武年间,舂陵县棋盘街有个黉门秀才,名叫刘鸣风,早年丧父,家中只有寡母张氏。二十岁那年,刘鸣风娶李员外之女传珠为妻,并在闹市开了一家刘记布店。
新婚不久,刘鸣风外出收账回来,偶遇开药铺的堂兄刘鸣啸。刘鸣啸亲热地说:“兄弟,家母今天生日,我已将婶娘接去我家,你也随我前去饮上几杯吧。”
刘鸣风借生意上有事推脱了,刘鸣啸只得作罢,说:“我才在街上买了两条鳝鱼,又肥又大,兄弟带一条回去,和弟妹烧个菜下酒。”说着,他就从竹篮里捉起一条大黄鳝,用一根草绳拴住黄鳝脖颈,随手递给了刘鸣风。
刘鸣风推辞不过,只好接了黄鳝,与刘鸣啸道别后回家而去。刘鸣风刚进家门,传珠便对他说母亲去刘鸣啸家了。
刘鸣风举起手中的黄鳝,笑着对传珠说:“我已知道了。这不,鸣啸哥还送了一条大黄鳝给我呢!”传珠抿嘴笑了笑,接过黄鳝,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一盘鲜嫩可口的红烧鳝鱼和几碟小菜,就摆在了刘鸣风面前的饭桌上。
刘鸣风叫传珠坐下一起吃,传珠俏脸一红,柔声说道:“我这几天犯懒,不想吃饭,老吐酸水……”
刘鸣风闻言大喜:“哎呀!你只怕是有喜了吧?可曾向母亲说知?”
传珠说:“还未曾提起。”
刘鸣风说:“待母亲回来,我对她说,你快坐下歇歇!”
传珠对丈夫嫣然一笑,说:“你先饮酒,慢慢吃,我做饭去。”
刘鸣风得知传珠怀孕,心中高兴,顿时开怀畅饮,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将那盘黄鳝吃了大半。未料,片刻之后,刘鸣风腹内突然疼痛起来,直疼得他脸色蜡黄,汗如雨下,“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传珠闻声出来,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上去抱住刘鸣风,大声呼唤。
刘鸣风忍着疼痛,颤声说道:“我腹疼难忍,命在旦夕。我死之后,你要多尽孝道,照顾好母亲,把咱们那未出生的孩子抚养成人……”
话未说完,刘鸣风一声惨叫,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恰在这时,刘鸣风的母亲张氏在刘鸣啸的搀扶下走进屋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
刘鸣啸忙扶张氏坐下,看了看刘鸣风的尸身,对张氏说:“婶娘,看样子,我兄弟是中毒而死!”
张氏闻言,面带怒容,两眼直视传珠:“李传珠,快说!你为何要下毒害死我儿?”
李传珠一听,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扑通”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地说:“婆母啊婆母,孩儿自到你家,恪守妇道,孝敬婆母,与鸣风更是恩爱有加,我怎会下毒害他?”
张氏听她说得在理,一时倒也无话可说。过了片刻,张氏才又问道:“那你说我儿是怎样死的?”
传珠说道:“婆母走后,我一人在家。时近中午,鸣风提着一条大黄鳝回来,说是堂兄送的,叫我烧了做下酒菜,怎料……”
刘鸣啸接过话头,朗声应道:“不错,鱼是我送的。我买了两条大黄鳝为家母过生日,路上碰见鸣风,我拉他去我家吃饭,他执意不肯,这才送了一条鳝鱼给他。”
张氏一听,想起自己中午也吃了不少黄鳝,却全然没事,为何刘鸣风吃了黄鳝就中毒而死呢?
这里面定有蹊跷。当她听说李传珠未吃鳝鱼时,更是疑心大起,便叫刘鸣啸写好状纸,速去县衙报官。
当时的舂陵县令姓马,三十出头,官不大,名气不小,他本是黉门秀才,满腹经纶,为官廉明公正。
接到刘鸣啸的报案后,马县令不敢怠慢,带着人立马来到棋盘街。仵作验尸后,确认刘鸣风系中毒而死,而毒药就在那盘鳝鱼里。
当时只有刘鸣风和李传珠二人在家,自然李传珠的嫌疑最大。
于是,马县令命张氏和刘鸣啸在家安葬刘鸣风,随时候传,然后将李传珠带回了县衙。
回到县衙,马县令当即升堂审问。可李传珠宁死也不肯招认是她下毒。当李传珠说到与刘鸣风成亲不足半年,近日一直犯懒呕吐时,马县令走下堂来,当场为李传珠搭脉诊断,边诊断边微微颔首:“哦,原来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难怪不想吃饭。”
接着,马县令又问了李传珠一些刘鸣风的家事,也觉得李传珠下毒于理不合。他命衙役将传珠单独关押,并拨一名女仆悉心照料,对外则有意放出话风,说李传珠已经招认下毒,将于秋后处斩。
为查明刘鸣风的死因,马县令一直在暗中察访。
这天,他扮成游方郎中,来到滚河南岸吴家店,这里山清水秀,多产黄鳝,他想在这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在一家药铺门前,马县令发现药铺老板正一个人在摆弄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顿时技痒,就坐下来和老板对弈起来。
没料到,一连输了两局,第三局眼看又要功亏一篑。马县令好胜心大起,于是亮出绝招,手起子落,很快就扭转了局面,反败为胜。
药铺老板一脸惊愕,连连赞叹:“这棋毒!实在是毒!比那望月鳝还毒啊!”
药铺老板一句“比望月鳝还毒”的感叹,提醒了马县令,他连忙问道:“老板,此话怎讲?”
药铺老板说:“望月鳝是黄鳝中的一种,此物罕见,毒性极大,人若误食,必死无疑。你这手棋好厉害呀,一下子就将我置于死地,不是比那望月鳝还要毒吗?”
马县令闻言大喜,谢过药铺老板,急忙赶回县衙。
回到县衙,马县令唤过一个心腹衙役,如此这般地一番吩咐,衙役领命而去。
三天后,数千条又肥又大的黄鳝被秘密地运进了县衙后院。
马县令费尽心机,终于从这些黄鳝中抓到了一条狡猾的望月鳝。马县令命厨子把望月鳝烧得喷香,然后喂狗,没过多大一会儿,那条狗就倒在地上翻滚,浑身抽搐,口鼻流血而死。
事情很清楚,刘鸣风之死,就是因为误食了有毒的望月鳝。
望着那条死狗,马县令却产生了疑问:刘鸣风所食的望月鳝,系其堂兄刘鸣啸所送,而刘鸣啸是开中药铺的,他能不知道望月鳝奇毒无比?如果是他有意为之,则害死刘鸣风的元凶就是他!
但他为什么要害死刘鸣风呢?
马县令百思不解。突然,一道灵光在他脑海浮起:谋夺家产!
想那刘鸣风家财万贯,既无兄弟,也无子嗣,且母亲张氏年老体衰,如果刘鸣风夫妇死于非命,刘鸣啸作为唯一的堂兄,假以过继,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张氏遗产吗?
想到这里,马县令不禁暗暗感叹:好一个连环杀人的毒计!此计之毒,堪比望月鳝!
经过一番谋划,马县令使出了请君入瓮之计。
这天,张氏正在家中与刘鸣啸闲坐,忽然,一个衙役抱着一个木匣进来,对张氏说:“你儿媳李传珠在狱中得瘟疫而死,尸体已经火化。这是她的骨灰,县太爷命我送来。”
衙役在说话时,特地留意了一下刘鸣啸,发现他当时面露喜色,但转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
衙役走后,张氏看着桌上的木匣更加伤心,悲戚地说:“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了,我好命苦哟!”说完不禁悲从中来,大放悲声。
刘鸣啸忙说:“婶娘,你不要难过,不是还有我吗?如果你老人家不嫌弃,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亲儿子,我一定好好孝敬你,百年之后我为你摔瓦盆披麻戴孝。”
张氏一听,破涕为笑,她让刘鸣啸立马请来刘氏族长,表示愿将刘鸣啸过继为子,并当场立下字据。
得知这一消息,马县令暗自好笑:刘鸣啸这条狡猾的黄鳝,终于上钩了!
于是,他又使出了一招连环妙计。
刘鸣啸得到了张氏的全部家产,高兴得差点发疯,每天晚上都喝得酩酊大醉。
这天夜里约三更时分,刘鸣啸从酒醉中醒来,朦朦胧胧地看见案上的烛光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一会儿由红变黄,一会儿又由黄变绿,到后来慢慢地结出一个灯花,并且越结越大。
刘鸣啸正感到诧异,只听“啪”的一声,灯花炸开,灯芯里冒出一股白烟,整个房内雾气腾腾,昏昏暗暗,刘鸣啸顿时毛发倒竖,脊梁沟子直冒凉气。
突然,房门不打自开,只见两个黄发紫脸面目狰狞的恶鬼,押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鬼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判官,判官手拿朱笔,怀抱生死簿。见此情景,刘鸣啸吓得抖如筛糠,缩在墙角落里不敢抬头。
那女鬼走近刘鸣啸,伸出两只长爪,口里连连叫道:“刘鸣啸,还我命来!”
刘鸣啸吓得三魂去了两魂,结结巴巴地说:“你是……”
女鬼狰狞地说:“我是被你害死的李传珠,快快还我命来!”
闻听此言,刘鸣啸更是害怕,可嘴里却哆哆嗦嗦地说:“我……我何曾害你……”
这时,只听判官一声怒斥:“呔!大胆!竟敢欺瞒上天!看,这是什么?”
说着,一条又肥又大的黄鳝出现在刘鸣啸的眼前。
刘鸣啸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当初送给刘鸣风的那条黄鳝吗?
正要说话,那判官又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你送给刘鸣风的望月鳝!”
刘鸣啸一听“望月鳝”三个字,顿时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判官连连磕头:“判官饶命!判官饶命!我招,我招!”
原来,刘鸣啸对刘鸣风的家产觊觎已久。
当年他叔父去世时,堂弟刘鸣风尚在幼年,他怕遭族人唾骂,没敢轻举妄动,但谋夺刘鸣风家产的贼心一直未死。
有一天,刘鸣啸偶然翻看一本民间医书,书中一段记载引起他的注意。书中说江南乡下,有一种怪鳝,蛰伏于田间,每至中秋月圆,便抬头望月,直至月落,因此得名“望月鳝”。此鳝虽少,万中有一,但却奇毒无比。
看到此处,刘鸣啸掩卷思之良久,茅塞顿开,立时有了主意。
经过三四年的寻找,他终于买到了一条望月鳝,于是便寻机送给了刘鸣风。他本想把刘鸣风和李传珠一起毒死,没料到事出意外,李传珠偏偏没吃那盘鳝鱼,侥幸逃过一劫。刘鸣啸随机应变,转而诬告李传珠,害得她丧命狱中。后来他又巧舌如簧,骗得婶娘张氏的信任,终于谋取了刘鸣风的全部家产。
刘鸣啸刚在供状上画了押,房中突然又滚出一团烟雾,烟雾散尽,灯光复明,判官和女鬼踪影全无。
刘鸣啸正感诧异,突然看见马县令在一班衙役的簇拥下走进房来,紧跟着,李传珠怀抱一个婴儿,搀扶着张氏也走了进来。
刘鸣啸大惊失色,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马县令事先设计好的圈套里了。他懊恼不已,但后悔已经迟了,只得乖乖地认罪伏法,被锁链加身,打进死囚牢里。
直到此时,张氏方才如梦初醒,忙拉着怀抱婴儿的儿媳李传珠,跪下给马县令磕头,恳请他为刘鸣风的遗腹子取个名字。
马县令捻须一笑,为婴儿取名“刘继业”,然后安抚了她婆媳几句,就带着衙役们回县衙去了。
后来,此案上报朝廷,光武帝刘秀对马县令大加褒奖,御赐金匾一块,匾上御笔亲书“神鉴”二字。
2023-11-06 07: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