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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岛上原有县治,洪武初年,明太祖为防海贼,决定撤县迁人,只剩下部分渔民。这些人自发推选一人为保长。一甲子后,时任保长为刘崇正。
这天,刘家门前的码头上人头攒动,只见一艘渡船缓缓驶来。船刚靠岸,一位年轻学子随即跳上岸来,对刘崇正大礼参拜。刘崇正捻须大笑道:“行儿,你高中进士,皇上亲授翰林,恩准回乡省亲,为父真是高兴啊。”
人们簇拥刘家父子进了院门,只见厅中、院中摆满了酒宴,每桌中间摆了一道舟山岛特产的名贵菜肴:清蒸黄鱼。
刘崇正亲自带刘行挨桌敬酒,唯独避开了院门口的那一桌。刘行偷眼望去,却见此桌中间摆的不是清蒸黄鱼,而是清蒸白鱼,围坐的是一位老者和四位年轻人,也没人上去敬酒。
刘行心中一动,暗道:舟山岛人热情好客,凡主家设宴必有黄鱼菜肴,以示对客人尊重。看这五人气度不凡,虽遭冷落却不卑不亢,尤其是老者,气质儒雅,隐隐一派宗师气度,我父也是读书明理之人,为何如此?
刘行越想越好奇,等刘崇正不在身边,便过去对老者行礼,问道:“老先生气度不凡,不知能否赐告高名?”
老者还礼道:“有劳翰林公动问,老夫陈敏。”
刘行心中一动。原来陈敏也是浙江人,他为官期间曾在南方撰写过多部有关地理方面的书籍,南方学子无不视为珍宝,刘行也买来研读过。此人多年前致仕后就再无音信,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
刘行想到此,赶紧深施一礼,问道:“老师,您为何到此,又为何遭受冷遇啊?”
陈敏微笑着讲起以往经历。原来北京放榜、刘行未归来时,陈敏带四位学生登上舟山岛,刘崇正得知后便热情款待。
酒过三巡,刘崇正问起陈敏来历。陈敏拿起筷子,点了点清蒸黄鱼的盘子,笑道:“来请它啊。”
刘崇正不动声色,问道:“老师,请它何用?”
陈敏苦笑道:“代我去求人办事。”
刘崇正颇为不解,问道:“老师致仕多年,以着书为乐,又有何人值得您放下身段相求?”
陈敏长叹一声,说出原委:“本年会试中进士者,北方举子只有两成,于是我进京刊印科举秘籍发行,却遭礼部侍郎阻挠,向我索要黄鱼作为放行之礼。我想起黄鱼乃是舟山岛特产,所以前来,请刘保长卖我几尾黄鱼。”
刘崇正摇摇头,道:“黄鱼乃是皇家贡品,皇上每年都吃不上几尾,断不可让他如愿!”
陈敏还想说什么,刘崇正却打断他:“老师如想在舟山岛游玩,食宿全免。黄鱼之事,莫要再提。”说罢拂袖而去。陈敏便住了下来,带着四个学生在舟山岛各港口、鱼市求购黄鱼,但始终未能如愿。
陈敏明白是刘崇正暗中阻挠,于是租了渔船,带学生们下海去捕黄鱼,还真发现了鱼群,于是下网装仓,可是回到码头再看却变成了白鱼。陈敏找岛上人询问其中缘由,却无人肯告知。陈敏索性赖在岛上,等待机会。
刘行听罢陈敏的讲述,笑道:“老师,您不是舟山岛人,不懂捕黄鱼的奥秘。也罢,就由我助您如愿吧。”
陈敏不禁颇为感动,刘行又道:“我们要小心行事,莫要让我父知晓。今夜酉时,请在我家门前码头渔船边等候。”
酉时,天空无月,唯有点点星光。陈敏带着学生们在码头等候,果然见刘行率领四个家丁,推着四辆车过来,车上都是草席包裹的物品,看上去颇为沉重。刘行招呼众人,把车上物品搬上渔船,家丁们也跟着上了船。
陈敏上前问道:“翰林公,你带来的是何物啊?”
刘行笑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我们赶快出发吧。”
陈敏连连点头。一个时辰后,船抵达渔区,刘行命人点燃灯火,片刻,只见水面游鱼寻光而来,形状与席间所见的黄鱼一般无二,金黄璀璨耀眼。
四位学生刚要说话,刘行却大叫:“赶紧下网!”
众人一网下去收获满满,刘行又大叫:“鱼立即入舱,打开草席,取出里面的东西打碎,再拿来盖鱼。”
众人打开草席却惊呆了,里面包裹的是冰块,但是却污浊不堪。刘行不禁垂头丧气,道:“坏了,定是被父亲发现,调换成不能用的脏冰,看来这黄鱼难以到手了。”
突然,远处驶来一队渔船,头船船头站的正是刘崇正。刘行赶紧大叫:“父亲,您为何来了?”
刘崇正冷哼一声,道:“回去再跟你算账!”随后大喊,“下网捕鱼,莫耽误了鱼汛!”
只见众船一齐撒网,收网后就送入舱中,取出干净的冰盖上,一直忙到凌晨,所有船只才一起返航。
等回到舟山岛,已经天亮,刘崇正叫刘行、陈敏上了他的船,打开船舱,只见满舱都是被冰覆盖、金光灿灿的黄鱼。
陈敏情不自禁,由衷赞叹道:“还是刘保长手段高明,我等只能望鱼兴叹。”
刘行面现惭愧神情,刘崇正看到心中不忍,于是对陈敏拱手道:“黄鱼出水,见阳光就会褪去金色变白,因此必须夜间捕捞,捕上来立刻冰冻保鲜。这乃是舟山岛本地人才知道的秘密,至于之前未能告知,实在内有隐情,还请移步,一观便知。”
陈敏点点头,率四个学生,跟随刘家父子向村后走去。
村后偏僻处有一片坟场,刘崇正把众人引到一座墓前,指着墓碑向陈敏道:“当年会试,家父审卷,太祖暗示偏袒北方举子,家父秉持公正执意抗上,有违圣意惨遭赐死,所以我父子绝不会相助北方举子。”
陈敏听罢大惊,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瞪着刘家父子,颤声问道:“你们,莫不是刘翰林后人?”
刘家父子一起点头,陈敏顿时神色整肃,上前对墓碑行礼,之后朗声说道:“洪武三十年南京会试,北方举子无一人上榜,太祖命刘翰林重审,暗示偏袒北方举子,刘翰林却未照办,太祖震怒之下赐死刘翰林,刘家后人遂销声匿迹。我父起初也替刘翰林喊冤,数年后提起此案,却说出另一番道理。”
刘崇正面现不悦,刘行却颇感兴趣,忙问道:“不知陈老大人后来如何评论此事?”
陈敏痛心疾首道:“大明建立已三十年,四海升平,北方举子却疏于教化,满朝官员熟视无睹,堂堂翰林更是沽名钓誉,毫不为社稷着想,太祖怎能不怒?”
刘家父子顿时低头不语,陈敏继续慷慨陈词道:“我父深以为然,遂在北方刊印科举秘籍,二十年前会试,北方进士终于多过南方进士,父亲停刊,换我在南方刊印。不料北方战乱又起,我转而北上重启刊印,却遭礼部侍郎索要黄鱼阻挠,只得来到舟山岛,遇到贤父子。却不知翰林公为什么出手相助?”
刘行满脸通红,欲待不言,但禁不住催促,便直言道:“我没有老师想得多,只是为了保命。”
陈敏、刘崇正都很是好奇,齐声问道:“此话怎讲?”
刘行叹息道:“殿试之时,北方举子寥寥无几,文武官员漠不关心,唯有皇上满脸不悦,我担心皇上有意让我审卷,要是偏袒北方举子,我又良心不安,若不照办,恐要步祖父后尘了。故此,北方若能刊印科举秘籍,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刘崇正听完恍然大悟,赶紧凑近陈敏,深施一礼道:“老师,以前是我不明事理,您和刘行的话,让我茅塞顿开。这黄鱼啊,我送了。”
2023-11-06 07: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