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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情别恨

正文:

米月和小莲赶到南州城的时候,方奎已经死了。

那日申时,方奎从朋友家喝了酒,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往家里走,经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的时候,被人从身后刺了一剑,倒地而亡。刺客狂笑一声,飞身上瓦顶,瞬间无踪无影。有目击者对捕快称,刺客是采花大盗大疤脸。方奎追杀大疤脸已久,无奈大疤脸狡猾无比,行踪无常,未曾料到他反而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了方奎。官府即刻封锁城门,大肆搜捕大疤脸,却连大疤脸的一根毫毛也寻不着。

米月愤怒欲狂,悬赏一千两白银追查大疤脸的行踪。第二日,就有冒死者偷偷领走了赏金。当日亥时,米月和小莲赶到城南的一座破庙。庙里伸手不见五指,两人立在门外,米月叱喝:“淫贼死贼大疤脸快快出来受死!”

庙里寂静无声。米月又说道:“大疤脸,你别侥幸,我们守在这里,天明后,你必定插翅难飞!”

“哈哈!”一阵狂笑突然在庙顶炸响:“我道是谁送死来了,却是两个美女来投怀送抱!”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庙顶飞落在她们十丈开外的地方,此人无疑就是大疤脸。皎洁的月光下,他端详米月和小莲一番,说道:“方奎的底细我掌握得一清二楚,你们并不是他家里的人,也不是和他有来往的人,该不是因他前来送死。如实道来,我和你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你们到底是何人?”

米月怒道:“那薄情之徒是我的仇人,别说你淫贼早该千刀万剐,单是令我失去亲手杀他的机会,你杀死他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你下地狱了!”

大疤脸懵了片刻,小莲趁机挥剑冲了上来,他拔剑抵挡,怒发冲冠,脸上如蚯蚓般的伤疤剧烈抽搐:“蛮横无理的泼妇,今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他欺身迎上,手中的剑在月下熠熠生辉,疾如闪电,一股磅礴的力量压向小莲。

米月持剑站在一旁,警惕的双眼尽揽整个局面的蛛丝马迹。为了历练小莲,每次都是让她先独自出战,不到万分危急时刻,米月都不会出手。

大疤脸力大如牛,小莲身子灵巧。转眼已过百招,小莲不伤毫发,却剑剑未曾落空,大疤脸已浑身伤痕累累。小莲诡异的剑术让他心头震骇,凌厉的剑刃带来的创伤更是让他痛不欲生。他气喘吁吁,出剑开始混乱无章,全身破绽百出。小莲一剑刺中他的右肩,他狂吼连连,剑几乎脱手,就在他腾空跃起要逃的瞬间,小莲又一剑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剑尖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大疤脸倒下,死不瞑目:“剑术……好……诡异……”

小莲回到米月身旁,等米月夸赞一两句。米月却双眉紧蹙,朝数十丈开外的一棵大树喝道:“鬼鬼祟祟之徒,还不快快现身!”小莲诧异不已,难道还有大疤脸的同伙在一旁伺机出手?

大树上飘下一个身影,徐徐朝她们走来,在五丈开外驻步,赞道:“姑娘好身手!”

小莲剑指那人:“何人?离情剑不杀无名之徒!”

那人向前迈数步,微微作揖道:“在下方勇,姑娘出手灭了在下的杀父仇人,在下没齿难忘。”

“方奎是你的父亲!”米月脸色骤变,失声惊叫。

“正是,想必您就是米月姑了。”方勇转脸向她,作揖道。

米月冷声道:“我不是你的什么姑!方奎今生是我的仇人,来世还是我的仇人!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徒儿与你仇人搏命,你却厚颜无耻作壁上观,必定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方勇笑道:“米月姑息怒。江湖险恶,我不得不防,仇人的仇人未必是朋友。”

米月恼羞成怒,沉声道:“小莲!”

小莲知道米月令她对方勇出手,为难道:“师父……”师徒两人行走江湖多年,除恶无数,却也一贯遵循祸不及家人的理念,何况,她们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方奎虽然是师父的仇人,但不是万恶之徒,反而因为行侠仗义而在民众中有极好的口碑,此时米月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他的儿子,想必是在狂怒之下失了理智。

“还不快快出手!”米月跺脚叫道。

小莲一咬牙,娇喝一声,剑指方勇,飞身而上。方勇脸色一变,疾退几步躲过致命一剑。小莲的剑连连出击,都被他左跳右跃避开。

米月在一边观战,思绪回到了从前。

方奎原本是米月的师兄。师父教米月剑法,教方奎刀法,两人悟性极高,剑术、刀法皆有大成,随师父行走江湖,扶弱除恶。两人青梅竹马,早已心生情愫,师父也乐见他们天作之合。

正当师父要为他们操办婚事之时,镖局找到师父,请他派人协助押一趟镖。师徒三人扶助穷弱,需不少金银,故经常和镖局合作以获取酬金。这趟镖的金主是南州城最大的商贾,所押之物贵重,且路途遥远,师父就派方奎押镖,并说回来后就让两人完婚。

谁知方奎一去不返,他成了金主的上门女婿!米月心头恨意滔滔,当即要出门去杀方奎,却被师父拦下。师父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且发生如此变故,必定有他的难言之隐,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回来解释清楚的。

贪富贵恋美色之徒,纵然有天大的情由也抹不去米月心中的恨意,且直至师父病逝,也不见方奎露脸,足见方奎对他们已经恩断情绝。仇恨终日萦绕米月的心头,方奎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快!方奎对师父教米月的剑术掌握得一清二楚,这种剑术对他没有威胁。为了除掉方奎,米月独创了一套剑术,名为“离情”。担心独自无力杀方奎,她收留孤女小莲为徒,全力传授武功。经过无数历练的小莲,终于达到剑出人亡的境界。而今寻上门,还未出手,仇人却已被人杀了!

不堪回首的往事让米月痛彻心扉,此刻见到仇人的儿子,心海更是掀起万丈波涛。

小莲已使出数十招,方勇却毫发未伤,因为小莲的剑根本沾不了他的衣身。两手空空的方勇,只是躲避,并不还击,犹如猫戏老鼠。米月以为小莲未使全力,怒道:“离情即绝情,持剑者不能心存情义!”

小莲已是娇喘连连,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她咬着牙,使出敌我双亡的一招,却还是被方勇轻易避过。米月终于明白是小莲实力不济,她娇喝一声,拔剑加入厮杀。

方勇脸色凝重,拔出腰刀,左抵右挡两人的击杀。她们的剑无论是刺是挑是拍,无论是顺手还是反手,即便剑尖离他体肤只差毫厘,也被他堪堪化险为夷。

米月心头大骇。别说取胜,方勇只是一味防御,且游刃有余,就已令她们狼狈不堪,倘若他痛下杀手还击,她们断然无生还之机。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悲怆自米月心底油然而生,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她的斗志顿时荡然无存。

就在此时,方勇却一跃而起,落在十丈开外,收刀说道:“请米月姑和小莲姑娘容我说两句,再杀我不迟。”

米月和小莲皆愕然,明知不敌,只能收剑。

“我原本欲躲着不和你们相见,无奈被米月姑逼了出来。事已至此,我就一五一十道出真相,或许于谁都有好处。”方勇叹道,“父亲对米月姑一直心存愧意,无奈造化捉弄,身不由己。”

二十年前,方奎去押镖,随行的人中有一年轻貌美的姑娘,镖局的人说这姑娘是金主的女儿。经常有金主放心不下,就派亲信监押。为何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方奎不解也不快。所押之物贵重,倘若遇到劫匪,他不仅要确保所押之物无虞,还要分出精力保护这个姑娘。

在到达目的地的前一天晚上,镖队停车搭帐过夜。姑娘说一路来平安无事,全赖大家艰辛。她捧出一坛美酒以表谢意。方奎本是好酒,想到所剩路途再无凶险,便开怀畅饮,醉至不知东西南北。天亮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姑娘的帐篷里和她相拥而眠!

“父亲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酒后乱性造成的,姑娘是受害者,必须要对她负责一辈子。而且,他的身子已经属于这个姑娘,也就无颜再见米月姑您。”方勇说道。其实这一切都是那姑娘精心策划的。方奎侠肝义胆,智勇双全,长相英俊,她和无数姑娘一样,早已对他芳心暗许,听说他要准备完婚,便不顾羞涩对他不择手段……

米月浑身乱颤:“那姑娘……你母亲……卑鄙!”

方勇无言,许久后才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母亲因我难产身亡,至死也不后悔跟了父亲。她为爱不择手段,而米月姑,您为爱生恨,你们何尝不都是为爱失了理智?”

小莲紧张得屏住气,方勇这话无疑会惹怒师父,会再次爆发激战。这两人,她都不希望哪个死。她很是困惑,师徒同心,方勇是师父的仇人,理应也是自己的仇人,但刚才自己在师父的强令之下拼了全力杀向方勇,心中对方勇却没有一丝恨意。或许,方勇是不该死在离情剑下之人?

米月没有勃然大怒,而是愣住了,随即潸然泪下。方勇的话戳破了她的内心。只有她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对方奎一直爱恨交织,只是每每想到他移情别恋,就强压了那份爱,让那份恨日益滋长。如今,真相大白,那份爱终于破茧而出,瞬间占据了她的整个内心。

“父亲一直暗中关注着你们。”方勇说道。师父病逝的时候,方奎不敢在米月面前露脸,但实际上一直在暗中守灵,回来后大病了一场,险些没了命。

米月为师父守灵,到了下半夜,昏昏欲睡,依稀看到一个人到灵前磕头,那模样似乎是方奎。她揉揉双眼,那人却不见了,便以为是幻觉。现在想来,那人无疑就是方奎。

“我使的这套刀法,是父亲针对离情剑而创,名为‘别恨,意即无怨无恨,不能向持离情剑的人下杀手,只能防御不能攻击。”方勇突然泪流满面,呜咽道,“父亲那天本不该死,他死,只因为他不想死在离情剑下!”

方奎追杀大疤脸,大疤脸也对他反追杀。那天,方奎故意喝得酩酊大醉,就是主动给大疤脸下手的机会,因为他知道米月已经在来杀他的路上,自己不能举刀向米月,也不能让米月因为杀了他而日后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此时的米月,呆立如塑像。小莲怯怯说道:“师父……”

米月喃喃自语:“原来他一直对我知根知底……”猛地,狂喷数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她仰天长号:“师兄啊……”

天地瞬间黑如锅底,弥天的悲戚把月亮逼进了云层。

2023-11-06 07: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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