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药王孙思邈八十岁那年，告老还乡，从长安城回到老家耀州城外孙家塬编撰医书。
当年，孙思邈受太宗皇帝李世民所邀，在长安城做过首席医官，为皇家和达官贵人切脉问诊，钻研长寿养生之术。这次，刚回到家乡，便有地方官吏和土豪士绅来请孙思邈看病，随身都带着千两银票，说是诊金。孙思邈很是反感，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但有一个名叫郇开颜的年轻大夫，给他送来与众不同的礼物：千年何首乌、冬虫夏草、峨眉灵芝、秦岭麝香。这四种药材，品相和药效都是顶级的。
孙思邈见拜帖上写着“门生郇开颜求见”,冥思苦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收过这个徒弟。
看在药材的分上，孙思邈破例在客厅接待了郇开颜。郇开颜见了孙思邈，便一屈膝跪在地上，叫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见到郇开颜的面容，孙思邈便知这是个假冒的徒弟。只是这假冒之人主动把名贵药材奉上，却很有些意思。
孙思邈在正堂落座后，对郇开颜说：“起来吧。”
郇开颜不敢起身，对孙思邈说：“老师不发话，门生自是不敢起身。”
孙思邈使了个眼色，让仆人把郇开颜扶起来。
孙思邈说：“你假冒我的门生，送我那么多名贵的药材，到底为何？”
郇开颜说：“我真是您的门生呀，不知您是否记得，您曾经遗失过一本《备急方》的草稿？那便是小人拾得。因为小人也曾习过医术，自然知晓药方有多珍贵。后来，我借用先生的大名，以先生门徒自居，用药方医好了一个腿患痈疽的病人，有了些名声，所以，见先生来了，自然要挑选上好药材孝敬先生。”
郇开颜的话，孙思邈深信无疑。两年前，他收集民间秘方，草拟《备急方》一书，一次出诊时，却不知遗失何处。
“什么？你治好了痈疽之毒？”孙思邈惊道，因为那些民间秘方，孙思邈并未完全验证过，特别是痈疽之毒，那个秘方他曾试过，只能缓解，并不能根治。现在，见郇开颜治好痈疽之毒，孙思邈当然感到惊讶。
郇开颜说：“小徒是河南人氏，自幼跟随家父学医，知道老师是当世第一名医。两年前，因黄河泛滥，家人和产业尽付黄河东流，小徒四处辗转，流落到长安街头。有一日，拾得一本《备急方》的书稿，见上面有先生的名字，知是先生的大作，便悉心学习，略有小成，开始在江湖行医。去年，来到耀州城，听说当地富商骆大富腿上患了痈疽之毒，无人能治，于是，小人冒充是先生的徒弟，用先生《备急方》中的药方，医好了骆大富。自此，便在耀州有了立足之地。”
孙思邈有点不相信：“你真的用的是我的药方？”
郇开颜说：“是的，只是用药剂量稍有改动。”
孙思邈说：“如何改动？”
郇开颜说：“我认为痈疽之毒，如果病疴过于深重，则药量应该加大，于是，我将先生的药量提高一倍，就将骆大富的病医好了。”
孙思邈听了，不由为郇开颜有这样的胆识击节叫好。一般大夫深为“是药三分毒”所困扰，对用药剂量的控制慎之又慎，常常减去一二分，导致养病成患。像郇开颜这样用药的，一般都是胆大的年轻人，但用药就如同赌博，稍有不慎，毒死病人，就会落得满盘皆输的地步。
临走时，郇开颜将《备急方》的手稿双手奉还，说：“现在，物归原主，请师父收下。”
二、
过了段时间，孙思邈恰好遇上一位患有痈疽之毒的病人，孙思邈将药方增加一倍，病人服药后，病情虽大有缓解，但却是反反复复，并不能根治，于是，孙思邈怀疑郇开颜给自己说的药方剂量，是不是有所隐瞒。
就在孙思邈困惑不解的时候，意外接到一个请帖。这个请帖极其考究，用金箔所制，上书“尊请孙药圣莅临骆府”.这样的请帖，带着铜臭之味与倨傲之色，孙思邈素来反感，不过，当他看见“骆大富拜上”的落款后，心中暗喜，因为这骆大富正是郇开颜诊治好的第一个病人，也就是耀州城的那位首富。
孙思邈有了主意，就定下去骆府的日子。
这日，骆大富将酒宴设在骆府一所楼台处，并请来知府等官员作陪。酒席前，有一红衣少女端坐抚琴，为酒宴助兴。酒席上，骆大富不停地感谢孙思邈，说他的徒儿郇开颜救了他一命。
孙思邈问骆大富：“不知员外是怎么患上痈疽之毒的？”
骆大富说：“前年，我去江南进一批丝绸，住在旅馆里。那日午休，感觉小腿上有针刺之感，便用手拍去。细看手掌处，只见一只似蜘蛛的小虫，就没有在意。”骆大富说，从那以后，总觉得腿上一直瘙痒难耐，不停地用手去挠患处，才能止痒。回到耀州，他挠得越发用力，直至伤口破裂。
后来，请了个本地大夫，给他敷了副草药，开始还有冰凉爽快之意，过了几日，小腿开始肿胀。骆大富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请来名医，名医开了一些药，却丝毫不见起色。那腿从患处开始肿胀，而且向四周扩散，整条腿粗大如柱。骆大富忙重金求医，那些名医来了，也都是束手无策，并私下说：“骆大富患的是痈疽之毒，神仙难救，命不久矣。”
孙思邈问：“后来呢？”
骆大富说：“后来，郇开颜上门，说他可以诊治我的痈疽之毒。当时，他只是一个无名之卒，我不相信他。他就说是您的徒弟，而且，一帖药方，收费千两白银，称为千金方。”
孙思邈问：“他真的治好了你的病？”
骆大富说：“不错，第一帖方子服下三天后，痈肿消去不少，第二帖方子服下，七日之后，腿便恢复正常。”
孙思邈问：“那员外的诊金也是照付了？”
骆大富说：“一帖药方一千两银子，两帖药方两千两银子，自然是照付不误。从那以后，郇医生的药方就被叫作‘千金方了。”
孙思邈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达官贵人请他看病，一定要带上千金之资，原来是郇开颜开的先河。他苦笑着说：“药方能让我看看吗？”
骆大富说：“那两帖药方应当放在陈员外的药铺中。”那时候，为了避免大夫开错药方，造成医患之间的纠纷，看病和买药分开而设，大夫负责开药方收取诊金，而药铺留下药方，负责抓药。所以，郇开颜的药方就留在陈员外的药铺里。
酒宴将毕，骆大富叫来弹琴的红衣女子，对孙思邈说：“这是我前年娶的小妾，名叫青露，文章书画，琴萧笙歌，都是一绝，请她敬先生一杯酒。”
孙思邈见青露不过十八岁年纪，不知怎么会嫁给骆大富这六十多岁的老翁？此刻，青露说了声：“久闻先生大名，先生请了。”说完，一饮而尽。孙思邈听了她的口音，若有所思……
三、
第二天，孙思邈来到陈员外的药铺。
陈员外见“药王”来到他的药铺，感到蓬荜生辉。孙思邈对陈员外说：“听说，郇开颜曾为骆大富开了两帖千金方，能否拿来一看？”
陈员外沉吟了片刻，对孙思邈说：“说来也怪，前几天，郇大夫曾找到我，说要重金买回药方。但我觉得此药方实在太过异常，并没有交给郇大夫。”
孙思邈问：“怎么个过于异常？”
陈员外说：“药引十分奇特。既然先生问起，那我就将药方奉上。”
孙思邈看了陈员外拿出来的药方，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除了郇开颜所说的药量加倍外，第一帖的药引为“三年鸡头”,第二帖的药引为“乌头”.俗话说得好：三年鸡头似砒霜，乌头更比砒霜强。难道郇开颜的本意是想将骆大富毒死？
陈员外说：“第一帖时，我看了郇大夫的药方，觉得有些过量，又加上三年鸡头做药引，我就不敢抓了。但郇大夫说有他作保，又自称是药圣您的传人，我便信了他。”
孙思邈对陈员外说借用药方两日，陈员外点头答应。
孙思邈拿回药方，正在家中参悟药方药性，有仆人来报，说有一年轻女子来访。孙思邈问仆人来者是谁，仆人说：“那个女子说她叫青露。”
孙思邈见到青露时，青露头戴大帽，身披一袭灰纱，一看便是在避人耳目。
青露对孙思邈说：“我知道您得到了郇开颜的药方，便知您猜出了一切。”
孙思邈说：“我听口音便知，你和郇开颜应当是老乡。老实说，你们和骆大富有什么仇恨，要置他于死地？”
青露摇摇头：“骆大富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希望，郇开颜要报夺妻之恨，还好，两个人都平安无事，只是要请先生解开这个死结。”
孙思邈说：“你如实说来。”
青露说：“都怪这该死的黄河水呀。”原来，青露和郇开颜都是河南武陟人，两家同是大户人家。青露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还和郇开颜订下了娃娃亲。
两年前，黄河涨水改道，冲毁了武陟城，青露家和郇家都消失在茫茫洪水中。青露和他父亲扒在一棵大树上，保全了性命。后来，她父亲患伤寒死了，没有棺材，她只好卖身葬父。骆大富正好路过此地，见她长得还算漂亮，就将她买下，纳为小妾。
到耀州后，过了半年时间，青露单身出门，一个人拦住了她，仔细一看，正是郇开颜。原来，郇开颜被黄河水冲到百里外的下游，当他步行半月，回到武陟城时，才知道家里人全死于洪灾，青露被一姓骆的陕西富商买走。于是，郇开颜就一路寻到陕西，先是在长安城拾得《备急方》，四处行医谋个饭碗，后来在耀州城得到了青露的消息。他想和青露私奔，青露没有同意。
郇开颜不想放弃，就在耀州城开了一家小诊所，守着青露。因为名声不济，生意不太好，就有了轻生念头。
当郇开颜听说骆大富得了痈疽之毒，便假言自己是孙思邈的弟子，按照《备急方》上的药方加大剂量，又用毒药做药引，意在和骆大富同归于尽。没想到，骆大富服下第一帖药，竟然有了转机，第二帖药，他用乌头作引子，竟然有了以毒攻毒的奇效，彻底治好了骆大富的痈疽之毒。
青露说，虽然郇开颜赚了钱，出了名，但并没有丢弃她的想法，而她也知道，郇开颜的做法瞒不住孙思邈，只求孙思邈给郇开颜一条生路。
孙思邈叹了一口气，让人找来郇开颜，对郇开颜说：“虽然你治痈疽之毒能以毒攻毒，但用毒过量，让骆大富腹内器官受损，必定会留下病根。说到底，治人要彻底，这才是根本。”郇开颜闻言自然是心悦诚服，点头称是。
孙思邈找到骆大富，对他说：“你是不是总感觉腹部有些发痛，细摸之下，还有些肿块？”
骆大富反问：“你怎么知道？”
孙思邈说：“我可以给你一帖药，根治你腹内之余毒，不过，这药方不可以用金钱论处。”
骆大富说：“孙药圣，随你开口。”
孙思邈在骆大富一旁耳语片刻，骆大富笑着说：“此乃小事一桩。我已花甲之年，不会为难青露和郇大夫。今日便休了青露，成全他们二人。”
孙思邈笑着说：“多谢骆员外成全，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妙的一个药方，叫’千金方也不过为。”
后来，孙思邈正式将郇开颜收为关门弟子，并广收民间医方，继续编撰《备急方》，推广世间，造福百姓，这书又被称为《千金方》。
2023-11-06 07: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