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朝天启年间,密州县衙有个叫金好仁的捕头,文武双全,为人仗义。有一次他捡了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鹰,带回家精心照料。小鹰很快康复了,闲暇时,他便带着小鹰到野外捕猎玩耍。
这一天,金好仁带着鹰沿官道去了县城外面的树林里,突然,小鹰高叫起来,在一处地方盘旋着。他知道必有缘故,于是悄悄过去,发现在一个很深的树坑里蹲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蒙面人,一个手里拎着大砍刀,一个手持铁锤。
金好仁见状,悄悄躲在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后面。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匹马沿着山路跑过来,跑近一看,马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穿戴鲜亮的公子哥。一个蒙面人甩出一枚飞镖,正打在马头上,马抽冷子一尥蹶子,把公子哥掀翻在地。两个蒙面人立刻扑了过去,公子哥一个翻身爬起来,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与贼人斗在一处。
可惜匕首太短,公子哥几次差点儿输了,这时,金好仁大喝一声:“贼人,拿命来!”说着便扑了上去,此时,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对着他劈了过来,金好仁闪身一躲,那人用力过猛扑了空,脚没有收住,跌倒在地。紧接着,另一个歹徒的铁锤又挥到了金好仁的头顶。他一低头,铁锤砸在旁边的树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小树拦腰断为两截。
千钧一发之际,小鹰飞过来狠狠地在歹徒的脑门上抓了一把,当时就把那人的头皮抓伤了,贼人惨叫一声,丢下铁锤,翻倒在地。
那公子哥捡起地上一根木棒,奋力扑了上来。两人迎敌,加上小鹰助阵,不是抓一把,就是啄一下,没一会儿,歹徒就落败了,眼见脱身不得,只得跪地求饶。
一问才知,原来这是两个惯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早就是官府悬赏捉拿的目标了。金好仁便和公子哥一起将两名凶犯押回县衙。
公子哥名叫朱瑞,从小喜欢舞刀弄棒,练就了一些本事,经常一个人游走江湖,看看风景、见见世面。今天走到这里,不想有贼人打他的主意,如果不是金好仁出手相救,只怕后果难料。他对救命恩人千恩万谢,金好仁做人谦逊,急忙还礼不迭。
两人相见恨晚,分别之时,朱瑞对着小鹰恋恋不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金兄,你那小鹰卖不卖?”
金好仁忙道:“不卖。但是,兄弟要是真心喜欢,改日相送。”
朱瑞急忙拱手行礼:“小弟知道,君子不夺人之爱,可是我一见这只小鹰就喜欢得不得了。你出个价,不管多少钱,我买了。”
金好仁笑着解释说:“兄弟,不是钱的事儿。鹰是有灵性的,你要亲自训练,直到它和你有感情了,认定了你是它的主人,才肯听你使唤。否则,你弄了去,它也会飞回来。若是兄弟真喜欢它,就屈驾到寒舍待上几天,等到它和你熟悉了,再带走它。”
朱瑞听了,非常感动,连连说:“金兄至诚至信,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朱瑞跟着金好仁回到了家。金家夫妇俩住在三间茅屋里,吃的都是粗茶淡饭。朱瑞一点儿也不嫌弃,在金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按金好仁教的方法训练小鹰,直到小鹰听使唤了方才离去。临行前,朱瑞拿出一百两银票,说:“金兄,这些银子暂作这些日子的食宿费用,切莫嫌少。”
金好仁把脸一沉,说:“咱们既是朋友,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赶紧收起来。”
朱瑞也不再坚持,说道:“好吧,金兄,我家住在济南西大街。我给你留个详细地址,若日后去济南,尽管去找我。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告诉小弟,定当竭力相助。”两人依依惜别。小鹰似乎懂得了主人的心意,在金好仁的头顶盘旋了三圈,才依依不舍地随着朱瑞而去。
转眼五年过去,密州新来了一位吕知县。吕知县到任一个多月,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便派人去济南接家眷过来。
金好仁主动要求跑这趟差,他想去看望朱瑞,更想看看小鹰。
吕知县见他办事稳妥,便答应了。金好仁接过县太爷给他的地址,却吃了一惊,竟然和朱瑞留下的地址一模一样。他嘴上不敢深问,心里却非常欣喜,两处合并一处,省了好多麻烦。
金好仁在路上晓行夜宿,这一日来到济南,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好大一座府邸,大门上方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鲁王府。金好仁踌躇了半晌,这才走上去,小心翼翼地向门口的守卫问道:“请问,朱瑞公子可在这府中居住?”
几个守卫向金好仁打量了一番,其中一个说道:“你这人好没礼数!小王爷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赶紧走开!”
小王爷?难道朱瑞是个王爷?难怪他做事那么豪爽。金好仁一下子胆壮起来,说:“我和小王爷是好朋友。麻烦你先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密州金好仁来探望他。如果他不见我,你再赶我也不迟。”
守卫见金好仁理直气壮,口气就缓和了,带着笑说:“你在此稍等,我这就给你通报去。”守卫进去不多时,就见一个头戴金冠的青年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正是朱瑞。
五年不见,朱瑞更加英俊魁梧。远远看见金好仁,他哈哈笑着说:“真的是金兄!快里面请!”
金好仁懂得官场礼节,慌忙跪在地上,口称:“小的叩见小王爷!”
朱瑞急忙伸手搀起他说:“你我兄弟,不必行此大礼,快到里面叙谈。”
二人走进客厅,分宾主落座,寒暄了一番,朱瑞问道:“大哥,您此来一定有事吧?”
金好仁见朱瑞平易近人,一点儿也没有王爷的架子,心里十分敬服,便说明了来意。
朱瑞微微一笑说:“那吕知县原是我家家奴。他曾对父王有救命之恩,又办事得力,父王便为他谋了个县令的差事。他那夫人原本是服侍我母亲的。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让他好好关照你,若有差错,我定不答应……”
突然,从开着的窗子外飞进来一只苍鹰,一下子扑上来站在金好仁的肩头,轻轻地用身子去蹭他的脸,用嘴去梳理他的头发。看得朱瑞都有些妒忌,笑着说:“好家伙,这么多年了,它还没对我表示出如此亲昵呢……”
金好仁被朱瑞留住,带着小鹰游览了济南的名胜古迹,吃喝玩乐,不觉已半月有余。金好仁再三辞行,朱瑞这才依依不舍地备上马车和二百两银子,让他带上吕知县的家眷赶往密州。
金好仁回到县衙交差,见吕知县耷拉着一张脸,猜想知县嫌自己办事不力,耽搁太久,急忙讲清事情的原委。
吕知县闻言立刻改变了态度,笑眯眯地说:“原来如此。你一路辛苦,准你几日假回家歇歇!”
吕知县独自到密州上任,人生地不熟,急需一个心腹之人为自己鞍前马后效劳,打理一切事务。他见金好仁为人正直,办事精干,又有小王爷的关系,就将金好仁由捕头提拔为师爷,十分器重。
吕知县自幼跟着父母在王府长大,看惯了官府人家的荣华富贵,如今自己跻身于官场,想的就是升官发财。于是,他吃了原告吃被告,以送礼的多少决定官司输赢,有些事他不便亲自出马,便要金好仁去替他办。金好仁便好言相劝,叫他不要太过分,得到的却是吕知县的训斥。
实在没办法,金好仁只好称病在家,不愿意助纣为虐。
这年春夏,密州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地里庄稼颗粒未收。
吕知县还按以往的惯例征收钱粮,老百姓苦不堪言,只好背井离乡去乞讨。更令人发指的是,朝廷拨放了一定数量的钱粮赈灾,都被吕知县私吞了,他还勾结当地粮商,将赈灾粮高价卖出,大发横财。
这一切,当然都瞒不过金好仁,为此他几次和吕知县争执,甚至说要去找小王爷告发,但吕知县不为所动……
过了些日子,朝廷要派大员到地方视察民情,吕知县慌了手脚。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勾当一旦被朝廷知道,王爷也保不了他,当务之急,就是找个替罪羊。
这天,吕知县假仁假义地对金好仁说,自己知道错了,要痛改前非。然后他拿出一瓶金华酒,说这是王爷赏给他的,想转赠给金好仁。金好仁推辞不成,只得拿回了家。
金好仁回到家里,妻子已将一盘炒鸡蛋、一盘盐煮豆端上桌,夫妻俩就把酒倒满,对饮起来,很快就躺倒在炕上。半夜里,他们家的房子突然起火,可怜这夫妻二人,被烧成了两具焦炭。
第二天有人将金好仁两口子葬身火海的消息报给县衙。吕知县带着衙役赶到现场,看着烧焦的废墟,叹息说:“可惜啊,金师爷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然后派人料理后事,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就在金好仁一家出事不久,鲁王府的那只小鹰竟然无精打采不肯进食。眼见小鹰日渐消瘦,朱瑞想尽办法都没调治好它。想到小鹰和金好仁的感情,他想:难道它在思念旧主人?于是,便带着小鹰快马加鞭赶到密州。
吕知县见到小王爷到来,自然是殷勤招待,还主动把金好仁去世的噩耗报给小王爷,然后劝慰朱瑞不必过于伤心,人死不能复生,这就是命。朱瑞听罢,禁不住热泪盈眶,立即去奠祭金好仁。
他将临行时给金好仁带的礼物放在马上,先去了金好仁旧居。
看着曾经住过好多日子的茅草屋如今成了一片废墟,金好仁两口子的音容笑貌出现在眼前,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小鹰回到了旧主人的住处,在被烧焦的废墟上一边盘旋,一边焦急地哀鸣,几圈后才无力地落在朱瑞的肩头。它的头低垂着,眼睛里似有泪珠滚动。朱瑞叹息:动物都这么重情重义,真是难得。
那天之后,小鹰就消失了。
朱瑞向村里人打听着到了金好仁夫妻墓前,一边把给金好仁带来的礼物摆放在坟前祭奠,一边说:“金兄,你为人诚实善良,怎么会遭此横祸?若是这火真的是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小弟只能祝你一路走好。若是有人加害于你,那就请你托梦给我,我发誓一定替你报仇申冤……”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说道:“不用金师爷托梦,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是被人害死的。那把火,是有人故意点的。”
朱瑞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就见一个庄户人打扮的汉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说他是金好仁的邻居。出事那天晚上,他半夜里闹肚子,起身上茅厕,突然看到金家火光冲天。他大吃一惊,急忙出门查看,刚一开门,就见一个人向着县衙方向跑去了。
借着火光依稀可辨,那身影很像吕知县。他断定,这就是放火贼。他急忙喊人救火,可那晚风大,根本来不及了……事后吕知县一口咬定这火是金好仁不小心自己弄的。
今天他在金家废墟前看到了朱瑞,认出朱瑞就是几年前在金家驯鹰住了些日子的公子哥。既然是金好仁的朋友,就一定会还金师爷一个清白。所以,他就一路跟着朱瑞过来了,果然,朱瑞说愿意为金好仁申冤。
朱瑞听了此人的话,心里将信将疑。他留在县里明察暗访,听说了不少吕知县贪赃枉法的传言。
有个叫丁喜的,是金家那个村里的老人。在帮助金好仁夫妻二人入殓时,他看到这两口子的骨骸发黑,有中毒的迹象。他又在炕下的灰堆里发现一个酒瓶。那酒瓶里还残留着几滴酒,他背地里将那酒瓶收起来,倒出残酒喂狗,狗立刻死了。
朱瑞听丁喜说了这些,急忙问:“酒瓶还在吗?”
丁喜从家里找出酒瓶,朱瑞更加吃惊。他想起来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吕知县到王爷府送礼,老王爷就回赠给吕知县几瓶这样的酒,难道是……
朱瑞心里有了判断,却发愁了,吕知县原是自家的奴才,又是父亲举荐,追究起来,自己家势必会受到牵连,轻则名声受损,重则有可能把王爵弄没了……
朱瑞立即快马加鞭赶回济南,把这件事和父王做了禀报。父亲沉吟了半天,说:“一介武夫,犯不着为了给他申冤,给自己招来祸事,你就别再寻找什么真相了!”
朱瑞不敢违抗,可他心里难受,就决定回密州重新安葬金好仁。葬礼十分隆重,可在下葬前,突然有什么东西遮盖住了棺材上方,大家抬头一看,一起惊呼,原来是一只鹰!正是金好仁送给朱瑞的那一只。
朱瑞急忙呼唤小鹰,不料小鹰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飞向高空,再俯冲下来,一头撞在了棺材上,头颅撞碎了,殷红的鹰血洒在了棺材上……朱瑞被震撼了!一只鹰都知道以死来酬报恩人,自己连一只动物都不如啊!
朱瑞把那只鹰和金好仁夫妇葬在一起,回到县衙,晚饭过后,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吕知县,一言不发地看着吕知县。吕知县做贼心虚,被他看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朱瑞开口说话了:“吕能,你可知罪?”
吕知县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跪倒在地,连说:“小王爷,奴才这几天对您照顾不周,奴才罪该万死……”
“说!你为什么要害死金好仁?”
吕知县心里一惊,他在酒里下了毒,还不放心,担心若是让人发现金好仁是服毒而死,弄不好会节外生枝。于是,他又去加了一把火……
吕知县颤抖着声音说:“小王爷,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我和金好仁无冤无仇,他又是您的救命恩人,我只有重用他啊!”
“好你个狗奴才,还在狡辩!金好仁拿着金华酒回家时遇见村里人,说是你赏的。酒瓶里残留的酒液经检验有毒,那天晚上你放火以后,被人看到并跟踪到县衙。要不要将证人请上公堂对质并找人开棺验尸?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不如实招来!”
吕知县见朱瑞说得头头是道,实在无法抵赖,只好将杀害金好仁的原因经过和盘托出。最后说自己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恳求朱瑞看在主仆情分上,放自己一马。
朱瑞逼他说出事情的真相,既难过又气愤,恨恨地说:“要是别人做了这糊涂事,我立即上报朝廷,秋后问斩。念在多年主仆的分儿上,我给你指条明路,自己了断吧。这样,既给金好仁两口子偿了命,又保全了你的名声。你的老婆孩子可以重回王府,自有我家照顾……”
吕知县深知自己的处境,既然难逃一死,只能选择保全自己的家人别受牵连,否则全家都要遭殃,无奈之下他痛哭流涕,跪倒谢恩:“奴才罪该万死,多谢小王爷成全……”
第二天,县衙传出消息,吕知县昨晚暴病身亡。
2023-11-06 07:0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