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河水很神奇,一转身,翻起朵白花,一浪打出个水旱码头来。码头不大,却繁华。人多,货多,生意多,自然商铺就多。商铺多,多是杂货,自然稀罕景儿也多。镇南临河街梅花锁铺卖的锁就稀罕死个人儿。
梅花锁铺掌柜的是登州人。当年带着个女人,来到这江边小镇,开了这梅花锁铺。不知为何却专营铜质“绍锁”,什么“四两绍”“六两绍”“十二两绍”在他这一应俱全,雕花刻字,精美绝伦。梅花锁铺卖的锁,锁芯开槽全是梅花状,栩栩如生。
梅花锁铺的锁精致,比不上梅花锁铺的女人精致。精致的女人不卖锁,只待在阁楼坐着看。看什么?看苏河,看河上来来往往的船,看船上形形色色的人。日出看到日落,雁来看到飘雪。日日看,月月看,看的古镇男人心痒,看的古镇女人不安,看的南商北贾越聚越多。聚来干什么?看锁,看女人。
女人不怕看。她支起小轩窗,搬一张花梨八足大禅墩,坐着,看着,看着,坐着,越发精致起来。男人们便直了眼,张了嘴,口水流了一前襟,一个个活像月子里吃撑了奶的小小子。婆娘们看到自家男人的下作样,恨得牙根痒。一个个捂起腮,吸凉气,朝着苏河啐唾沫,呸!再抬头,看看女人,看看自己,便没了脾气,泄了气,住了声。
锁铺掌柜的脾气好,知道女人看什么。不说,也不管,他由着女人,惯着女人,也惯着看客。闹得凶了,才上楼来,陪着笑,朝着苏河拱拱手,放下窗,没有一点儿声响。老大一会子,窗外的人才散了,河里的船才散了。
人散了,船散了,闲言却不散。这个说,傻女人,脑子不转弯;那个说,彪汉子,脑子不转弯。女人们说,找男人就得找这样的,痴心;男人们说,找女人可不能找这样的,不放心。你看,她的心就去了远方。远方,有多远,锁铺掌柜的知道,精致的女人却不知道。她没去过那么远的地儿啊。
女人倒是想去。当年,他不让。
他?当然不是锁铺掌柜。
东南倭寇闹得凶,上面点他名,还没来得及圆房。他说,太急,带不了你,先让戚副将保护着你。
女人说,好,我等,等你来信,等你来人。
女人一等,就等到现在,没有信来,也没有人来。当下,女人却不敢去了。她怕自己一离开这地儿,信来了,人也来了。
女人就接着等,接着看。她看穿了苏河的流水,等瘦了自己的身子。瘦着瘦着,女人便坐不住了,就病了,就倒下了,倒下了便再也没能站起来。
临走的时候,虚弱的女人无力地攥着锁铺掌柜的手,断断续续地还是留了话,说:“我……是明白……你的……戚将军……你知道……我……只……只能……负……”负什么,女人没说完就咽了气。锁铺掌柜懂得女人的心思,伤了心,落了泪,他铁青了脸,就来了火气。
大火蔓延了女人的身体和从南方来的十几封信件后,剩下一地白灰。锁铺掌柜就一把一把地把灰捧起来入殓,突然碰到一个硬物,捡起来一敲,似铜非铜,似铁非铁,咚咚闷响,细看,竟是一枚心形“绍锁”,锁芯开槽是梅花状。锁铺掌柜就坐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哭起来,昏天暗地。
不知何时,锁铺掌柜身边站了个男人,面如寒霜,威风凛凛。锁铺掌柜心一惊,不由自主地把心形“绍锁”递了过去。
男人颤抖着双手,接过锁,喃喃自语:“梅儿,我来晚了!”一滴清泪悄然滴落锁芯。
这时,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心锁应声而开。
余音绕梁,五百年至今。
2023-11-06 07:0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