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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开花

正文: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冬,川南重镇义雄镇街上一个铺面被一对外省来的配偶租了去。他们租下店后并不急于倒闭,而是每天都关着店门,配偶俩深居简出,人们只时不时见两个年轻店员搬进一些破铜废铁。前店后房的院内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有时直响到晚上。这一定是家打铁铺了,人们猜测。可一个冬季过完了,这店还是只闻打铁声,不见店倒闭。镇上的人便都古怪地谈论,这是家什么怪店啊?

阳春三月的一个清晨,山镇宁静的空气被“噼里啪啦”一串热烈的爆竹声打破,人们听着声响寻曩昔一看,那家闷了一冬的怪店终于倒闭了。

只见那对三十多岁的配偶正指挥着两个小工挂牌,古怪的是他们先挂的不是店牌,而是一副对联。红底黑字的对联也不是用浆糊贴上去的,而是用铁钉钉上去的。一看,上联是“铁树难开花花开本店”,下联是“粗铁能织锦锦织锤下”。对联上的字是用标准的王体行书写就。围观者谈论纷繁,不知这是一家什么店。有人近前一看,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啊——这些字是用铁打成的!”

观者纷繁拥上前细看,又用手摸,这字果然是黑铁打在红木板上。凸起的笔画刚正处铮铮铁骨,潇洒处行云流水,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显得异乎寻常,与用墨写在纸上的字相比别有一番共同的意味。人们正惊叹之时,又一挂鞭响起,店东亲身挂上了店牌——“罗唐铁画”。细心一看,这四个大字也是用铁打成的。

罗唐?铁画?世人古怪,有人便问店东:“你这店牌是什么意思?”这店东看上去三十五六岁模样,人长得瘦精精的,不过很有精神情,这种人在当地被称为“铁骨儿人”。这“铁骨儿人”拱手施礼,开腔一口外省话:“鄙人是安徽人,和内助一同从小学铁画手工。铁画起源于一位画师和一位铁匠的联手,这是一种非常共同的画,是用铁经过专门的手工制造成的画,以铁为墨,以砧为砚,讲究铁为肌骨画为魂。鄙人为传播铁画不远千里来此宝地开这铁画店。鄙人姓罗名一锤,内助姓唐名雪儿,故名‘罗唐铁画’。请各位赏光。”罗一锤说着躬身引手,请世人进店。

此地人听都没听说过画能用铁来做,世人一拥而进。只见店内墙上已缀满大大小小各种铁画,有以梅兰松竹菊等为题材的尺幅小景,也有几幅连成的灯彩山水,店正中地上还有一幅靠墙而立的巨幅雄鹰,画上一巨鹰振翅而上直冲霄汉,身下是莽莽群山,鹰眼目光如炬,体态强健无比,画名为“前途似锦”。此画宽丈余,高八尺,气势雄伟蔚为壮观。人们对这些见所未见的画赞赏不已。

赏识之余,有人开端问价购买,罗一锤配偶和店员喜逐颜开地招待着顾客。一早上的时间,店内的尺幅小景竟卖出大半。

正午时分,顾客少了些,唐雪儿看着那幅“前途似锦”,脸上掠过一丝忧虑,她小声问老公:“你说他真会来吗?”

罗一锤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这画,喃喃地说:“你定心吧,他会来的。这画是专门为他做的,这镇上也只有他才买得起,今天不来,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来。”

三天后的正午时分,罗一锤正在为一幅小景装框,就听得一阵皮靴声从街上进入店内,他知道他等待已久的那个人来了。他眼角一颤,浑身一抖,左手指尖竟被一铁棱角划破,流出血来,他忙把手指含入口中吸了吸。

罗一锤立动身回头一看,一个身着黄色军服的军官已站在他死后。军官朗声说:“罗老板,生意好啊?怎样?你手受伤了。”军官说着盯着罗一锤的手。

罗一锤忙甩了甩手说:“啊——刚才不当心被铁角划破了,干咱们这行这是常有的事。杨少爷——杨副官,您莅临小店,真是蓬筚生辉啊,请坐请坐。”

杨副官说:“罗老板你不简略嘛,才来的外地人就知道杨某了。我听说这街上开了家铁画店,这在咱们这儿但是新鲜事啊。我本来只听说过铁画,却从未见过,今天特来开开眼界。”罗一锤说:“杨家是这镇上的名门大户,杨老爷是民国元老,您是镇长杨老爷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在刘文辉将军的军中当了团副官,这是家喻户晓的,鄙人怎能不知道呢?”

“哈哈,过奖了过奖了。”杨副官笑着挨幅赏识起店内的铁画来,边看边不住地赞赏。最终,他的脚步停在那幅“前途似锦”前挪不动了,目光似乎被拴在了这画上,好半天后才击掌赞道:“好!好画!罗老板,你这画怎样卖?”

罗一锤笑着说:“杨副官能看上这画是鄙人的荣耀,仅仅——这画制造复杂,工艺磨人。咱们花了整整半个冬季才把它做好,这——”

杨副官忽然说:“罗老板不必多说了,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他打开一个包,“哗啦啦”把数封银元倒在柜台上。罗一锤一看,忙不迭地说:“够了够了。说实话,这画在这儿只有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杨副官才干拥有,多谢杨副官看得起鄙人。”

“你们俩把这画送到杨副官府上,当心点!”罗一锤吩咐两个学徒。杨副官再次盯着罗一锤上下打量一番,又细看了罗雪儿几眼,微笑着问:“罗老板怎样不远千里,从安徽跑到咱们这山角落来开店?”

罗一锤正视着杨副官,笑了笑说:“不怕您笑话,我在老家受几个师兄弟的架空,便斗气离乡远走。听说这义雄镇虽略显偏远,却是人杰地灵,且自古饱受书香浸染,我想这铁画一定能受欢迎。所以来到这儿。”

“哈哈哈,罗老板真会说话,再见!”杨副官笑着一挥手,抬腿出了店门。

罗一锤和妻子倚门看着杨副官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上的行人中。两人回身进店并关上了店门,唐雪儿一把拉住老公的手,紧张又振奋地说:“咱们成了?接下来真会像你说的那样吗?咱们真能报得那血海深仇?”

罗一锤把妻子搂进怀里,坚定而自信地说:“会的,他和他那狗爹都会按照咱们的方案一步一步走向咱们挖好的坟墓。爹娘啊,你们在天上睁大眼睛看着吧,孩儿这就要为你们报仇了。”罗一锤泪流满面,三十年前的一幕再现在他眼前。

当年,义雄镇刘张杨三家是三大户,刘银山张继发和杨德光三人是结义三兄弟,一同做生意。那时,清廷岌岌可危大厦将倾,继义和团之后,川内同盟会鼓起,三人均暗中与同盟会有交游。有次三人因生意上的事起纠纷,杨德光竟见利忘义暗中出卖了刘张二人。刘张两家二十多口人惨遭灭门之灾,但两家各有一儿一女被远房亲属提前救下,辗转送养给一个来此地做生意的北方人,这一儿一女便是如今的罗一锤和唐雪儿。

房子火光冲天,爹娘家人在刀光中惨叫连天。罗一锤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六岁的他被亲属抱着藏在山坡上草丛中时见到的情景

三十年曩昔了,当年卖友求荣的无耻小人杨德光在清朝消亡后摇身一变成了民国元老、地方豪绅。霸占了刘张两家家业的杨老爷今年已六十六岁,罗一锤发誓要在他“六六大顺”的这一年将他送上西天,为刘张两家报仇雪耻,也为义雄除去一恶人。在义雄镇开铁画店是他方案的第一步,把那幅“前途似锦”卖给杨德光的儿子杨先强是第二步。

第三步是——

第三步由杨副官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天,杨副官再次来到店里,一进店门就对上次买的那幅“前途似锦”大加赏识,之后他问:“罗老板,再过三个月的六月初八是我父亲的六十六岁生日,我想在你这儿订做一幅画为他老人家祝寿,可有合适的?”

罗一锤就等着这话呢,他作沉思状思虑了一下说:“我存有一些现成的祝寿画,我这就取来给您瞧瞧。”他说着到后室取了一本妻子画的画册来请杨副官挑选,杨副官最终选中了一幅“南山松鹤”。这画上一棵千年老松傲立南山,松上有一上一下两只白鹤,下面一只长颈上昂,口衔一盏莲花灯,上面一只引项高歌展翅欲飞。

罗一锤竖起大拇指说:“杨副官真是内行啊。这幅画仅松针就需要八万八千四百七十六根。更绝的是这两只鹤,到时在这莲花灯里倒上油点上,过一阵子,上面这只鹤就会发出洪亮的鸣叫。这但是我师傅压箱底的手工,只传与我一人,这之前在北方,我只为一位军长做过一幅。”

“哦?这鹤真会叫?”杨副官惊奇地问。罗一锤拍着胸脯说:“真会叫,仅仅这画太费工夫,恐怕日夜不停地做也要两个半月。”

杨副官嘴一撇说:“又来了,你们生意人真是的。你定心做好了,价由你开,银元半个也不会少你的,两个半月后我来验货。”

杨副官走了,罗一锤马上吩咐两个学徒停下其他活,和他一同赶制这幅“南山松鹤”。唐雪儿也停下手中的画工,帮着打制松针。那两只白鹤由罗一锤亲手制造,尤其那只会鸣叫的鹤,他更是焚膏继晷地做了几天几夜才做好。最终在焊装松针时,每一根都由他细心地定好方位,一根一根地亲手焊装。尽管累得腰酸背痛,但他和唐雪儿都精神百倍,不光没有倦意,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感,由于他们知道,他们企盼了三十年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两个半月后,杨副官按时来到店里,一见这幅画,他就呆在了画前,细心地审看之后,又伸手抚摸,摸着那两只神形传神的白鹤,他啧啧赞作声来。“罗老板,让我听听鹤叫吧。”他望着鹤说。

罗一锤吩咐学徒往那莲花灯内倒上油点着,又关了店门,再把窗户用布帘蒙上。再一看,那画在灯火衬托下泛着特有的光荣,动人神魄,连两个学徒都看呆了。杨副官也呆呆地看着,一斗烟的工夫之后,只见上面那只鹤双翅慢慢摇摆起来,果真发出“咯——咯”活灵活现的洪亮的鹤叫声。

“好!”杨副官击掌赞赏。

罗一锤说:“谢谢杨副官夸奖。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此鹤的叫声来自其体内特殊的机关,因冲突而发声,假如冲突次数多了,叫声便不再那么传神。故这叫声平时能不必便不必,最好是杨老爷每年祝寿时用一次,当着寿星和众亲友的面,博一笑便足了。假如一年就用这么一次,这鹤叫到杨老爷百年之后是完全没问题的。这松树的有些树干还需要打磨,木框也还需要添加装饰,待杨老爷生日那天,鄙人亲身把这画送上门去为您装好一起也给杨老爷祝寿您看怎么?”

“好好好,就照罗老板说的办。”杨副官笑着满意地走了。

这晚上,唐雪儿偎依在罗一锤怀中,不无担忧地说:“这仇真的能报吗?你说这杨先强就一点没怀疑咱们?”罗一锤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说:“一定能报,你定心,报了仇咱们当即赶回北方和儿女聚会。这杨先强我看不过是个行尸走肉,再说咱们的方案天衣无缝,他不会怀疑到咱们的,老子要叫他杨家血债血还!”他说着动身走了两步,忽然一躬身,右手向鞋根一按,从鞋底一下抽出一支袖箭,手一抖,袖箭“嗖”一声飞出,牢牢地钉在屋侧一根木柱上。

六月初七晚上,模糊的夜色中,罗一锤和唐雪儿换了衣服,蒙面来到后山他们爹娘的坟前,偷偷烧了些纸钱祭拜三十年前惨死的爸爸妈妈及家人。

六月初八上午,罗一锤叫媳妇带上寿礼,他和两个学徒带着东西又请几人相帮着抬着那幅近四百斤重的“南山松鹤”到了杨老爷家。送上寿礼说了一番祝愿的话后他便带着学徒在正堂安装这幅画,费了老迈的劲又经过几次三番的调整检查总算把画装好,这画引得杨家众宾朋争相观赏,好些人都要等着晚上点灯听鹤鸣叫。

正午的寿宴之后,罗一锤便叫媳妇和学徒回去了,他要留在这儿验画。

掌灯时分到了,堂屋里聚满了人。纷繁围着红光满面的杨老爷说着祝愿的话,杨老爷亲身点着画上鹤含着的那盏莲花灯。世人簇拥着寿星围着那画,等着鹤的鸣叫。

罗一锤的心咚咚直跳,仿佛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手心也沁出了汗。

忽然,他肩上被拍了一下,惊回头,是杨副官,腰间佩着枪。杨副官笑着说:“罗老板,请跟我来一下,咱们把这画的账结了。”

罗一锤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莫非——?他不敢多想,他臂膀被杨副官拉着到了后院一屋内。一进屋,杨副官就关了门并把手按在枪盒子上。罗一锤一折腰,却被早有准备的杨副官一招反别过手,杨副官随后从他鞋底内搜出那支袖箭。

杨副官拿着袖箭笑着说:“你是刘银山的儿子刘立文对吗?你回来是为了杀我爹报仇对吗?通知你吧,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那划破的手指就让我怀疑上你了。你是听到我靴子的声响知道是我进了你的店,身子颤抖,激动得划破了手是吗?能因我而如此激动的人不是独爱我的人便是最恨我的人。我一直在暗中查询你,仅仅苦于找不到依据证明我的怀疑,直到今天上午我在你爸爸妈妈的坟前发现烧过纸钱的痕迹,这是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在那里烧纸,真是谢谢啊,你向我证明了你的身份。刚才我一直在监督你的行为,进我杨家大院的时候家丁对每个外人都搜了身,而你的身上只有鞋子没搜过,果然你把这东西藏在了鞋底,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哼!让我先试试你这袖箭怎么。”

杨副官说着撤退数步,手一扬,那袖箭像只恶鸟飞过来,一下咬进罗一锤的胸脯。罗一锤一下捂住胸口,痛苦地说:“你说对了,我便是刘立文,不远千里,专门前来提杨德光狗头。”

“哈哈哈——你也不想想杨德光的儿子杨先强但是专门玩枪的人。”杨副官仰头大笑。

忽然“嗖”地一声响过,杨副官的咽喉处已中了一袖箭,他脖子一梗,正要掏枪,罗一锤已豹子般扑上来抢先夺过枪。罗一锤冷冷一笑说:“你也不想想我但是专门玩铁的,这袖箭是我特制的子母箭,外层的母箭涂有止血药,内层的子箭能够抽出,它上面涂有毒药,毒药的滋味怎样样,杨少爷?”

杨副官像个抽了骨架的皮影向地上滑去,“你——你——”他口里开端流出血。

忽然,“轰”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

“哈哈哈!铁树开花了,杨老爷上西天了!”罗一锤大笑道。“怎——怎样回事?”杨副官痛苦地问。

罗一锤盯着杨副官说:“通知你吧,那棵铁松树里我昨晚刚装填了火药,莲花灯烤着上面那只白鹤,铁受热膨胀到一定程度,带动里面的机关,引爆火药,铁树爆炸了,开花了!八万多根尖尖的有毒的铁松针应该有几百根射进了杨老爷的身体了。这袖箭我本打算是万一炸不着你爹时我再补给他的,想不到你抢先用了,天意啊,哈哈哈!”

杨副官绝望地双眼一瞪,头一歪,断了气。

罗一锤撕下衣服简略包扎了一下胸部的伤口,拎着夺得的手枪来到惊叫混乱的堂屋,看见被铁松针扎成剌猬的杨老爷现已一命呜呼,他身形一晃,趁乱溜出杨府。

直接跑到镇外一树林,罗一锤见媳妇唐雪儿和两学徒牵着两匹马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他一把将媳妇抱在怀里,哽咽着说:“雪儿,咱们成功了!我——咱们走!”

模糊的夜色中,黑黝黝的山峦默默地望着两匹马驮着四人急驰而去,阵阵山风徜徉在林间,低声地诉说着世事沧桑……

2023-11-06 07: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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