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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的缪斯

正文:


  新世纪的缪斯①,我们的重孙,大概更远一些的儿女会熟悉她,我们却不会。她什么时候显现?她是个什么样子?她讴歌什么?她将要拨动什么样的心灵之弦呢?她要把她的时代提到什么样的高度呢?
  这么多的问题存在于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里。在这个时代,诗差不多成为拦路石。在这个时代,人们清楚地知道,那些非常不朽的,当代的诗人所写的东西,在未来大概只是是监狱墙上的炭写文字,只有个别有好奇心的人才会看到读到的东西罢了。
  诗应当有所作为,至少应当参与党派的斗争。在这些斗争中,流淌的或是血或是墨水。
  许多人说这是片面的说法。诗并没有被我们时代忘却。没有,现在另有人在他们的“余暇的星期一②”想着诗。而且千真万确,在他们响应的最神圣的部位感到这种精神上的怨气的时候,他们便会派人去书店,花上整整四个铜板把最受人推崇的诗集买来。有些人大约就止于浏览那些人家赠送的,大概满足于读印在菜店的包装袋上的那一点。这是便宜的,在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是要好好考虑便宜这件事的。我们已有的东西,满足了我们的需要,这就足够了!未来的诗,如同未来的音乐,是堂吉诃德③式的;讨论它如同讨论去天王星探险一般。
  时光太短,太宝贵,不能用于理想游戏。什么,若是我们真想认真地讲一讲,什么是诗?感情和思想的响亮的渲泄,它只是是神经的振动和运动。所有的兴高采烈、悲哀、痛苦,甚至于物质的追求,照那些学识渊博的人的说法,都是神经的振动。我们人人都一样——是一把弦乐器。
  可是,是谁在弹拨这些弦呢?是谁让它们振动、运动呢?精神,肉眼不见的神的精神,通过这些弦让自己的运动、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它得到别的弦的理解,于是便有了融汇协调的音调及相互对立的强烈的不协调的声音。已往是这样,在自由良知时代伟大人类大踏步前进中也是这样。
  每一百年,说每一千年也可以,各有自己的诗来显示伟大。诞生在这段时间结束的时候,它阔步前进,昌盛于新的未来的时代。
  在我们忙碌、呆板声隆隆响的时代,她已经就这样诞生了,她,新世纪的缪斯。我们向她致以敬礼!她听到了我们的敬语,大概,就像我们刚才说到的那样,会在用炭写的文字的中心读到了它。
  她的摇篮时代的运动,开始于人类在北极探险运动中踩踏过的最远的地点,跨到了人眼迄今能看到的极天“黑洞④”最深邃的地方。隆隆的呆板声,火车头的笛哨声,爆破山崖开采矿石的轰隆声。陈旧的精神桎梏,使我们听到她的运动的声音。
  她诞生在我们伟大时代的工厂中。那里,蒸汽在发扬自己的巨大力量;那里,无血师傅⑤和他的徒工夜以继日地在操劳。
  她拥有妇女充满了爱心的伟大,有维斯塔⑥的火焰一样的纯情,充满了热忱的火。她具有神智的光,这光有分色镜下的一切色彩,这些色彩千百年来伴伴随着时代的喜爱而转变万千。
  她的光彩和力量是理想力的毛羽衣饰,由科学织成,“原始力”给它以运动的力量。
  她在父亲(father)方面,是人民之子。心和智都很康健,眼光严厉,言谈极有风趣。母亲是出身高贵受过学院教育的外国移民的闺女(daughter)⑦,带有洛可可⑧黄金时代的印迹。新世纪的缪斯在心灵在血统方面都承当了这两方。


  她的摇篮上,放置着许多美妙的受洗时送给她的礼物。大自然隐藏着的谜和答案像大量糖果堆在那里。从钟型潜水器里散出许多许多大海深处带来的“小摆设品”。紧盖在她身上的摇篮小被是一张天体图,图上的天空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平静的大海,数不清的天体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岛屿,辨别是一个世界。太阳为她绘画;摄影为她拍出各式各样的玩具。
  她的保姆为她唱流浪诗人艾汶⑨和菲尔杜斯⑩的诗歌,为她唱咏游诗人的诗歌,唱海涅以真正诗情写出的充满童稚天真的诗歌。她的保姆给她讲得许多,太多太多;她熟悉艾达⑾,老太曾祖母的母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传,在这些相传中,诅咒拍着血腥的翅膀横行。
  整部东方的《天方夜谭》她只用了一刻钟便听完了。
  新世纪的缪斯依然一个孩子。然而,她已经跳出了摇篮,她心怀大志,但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还在自己保姆的屋中玩耍,这屋子中满是洛可可式的至宝。里面有希腊的悲剧,罗马的幽默剧,都用大理石雕显示出来;壁上挂着各国的民间诗歌,全像脱水的植物,只要吻它们一下,它们便会膨胀,新鲜芳香。她的四周反响着贝多芬、格鲁克、莫扎特和所有其他大师的乐音的思想和永恒的和声。书架上摆着许多在他们辨别的时代就已不朽的著作,而且另有地方可以容下更多更多的其他名著。这些作者的名字我们曾通过不朽的电报线听到,但电报已通报了他们的逝世。
  她读过的东西多得惊人,太多太多了。你要知道,她出生在我们的时代,多得怕人的东西该再被忘却,缪斯是懂得忘却的。
  她没有想着自己的诗歌。她的诗歌将像摩西的诗文⑿和比得派依⒀的关于狐狸(fox)的狡诈和幸运的金冠寓言一样流芳千古。她没有想着自己的使命,自己的铿锵发声的未来。她还在国家民族斗争中嬉戏,这斗争震撼着寰宇,把羽笔和大炮的隆隆声在四处写成很难辨认的鲁纳文字⒁。
  她戴着加里巴底的帽子⒂,却在读莎士比亚,在一忽间想着自己长大后还可以再上演他的剧本!卡德龙⒃在自己作品的石棺中安息了,霍尔贝⒄,是的,缪斯是世界主义者,她把他的作品和莫里哀⒅、普劳德斯⒆和阿里斯托芬⒇的装订成为一册,但她读得最多的依然莫里哀的。
  她摆脱了那种驱赶着阿尔卑斯山羚羊(antilope)的骚动,然而她的心灵在追求生命的悲哀,就像羚羊在追寻大山的悲哀一样。她的心中有存在于希伯莱人古时相传中的那种安详——幽静繁星的夜间绿色草原上游牧者的心声。这心声却又在心中之歌里,膨胀得比太萨利群山(21)中古希腊时代兴高彩烈的勇士们的心声,还要强烈得多。
  她的基督信仰又是怎样的呢?——她读尽了哲学的大大小小的理论。原始素材把她的一颗乳牙碰落,但她又长出了新的。智识之果她早在摇篮中便咬过,吃了,自己变得聪明起来。——于是“不朽”便像是是人类最有天才的思想一样,在她的面前闪耀。
  诗的新世纪什么时候出现?缪斯什么时候能为人识晓?她的声音什么时候能为人听到?
  一个美好的春天的早晨,她乘着火车头的长龙,隆隆飞驰穿过隧道,驶过大桥。或是骑在喘息的海豚(22)背上穿过柔和、开阔的陆地,或是乘着蒙哥菲尔的洛基鸟(23)穿过太空而来,它俯冲到地上。她的基督信仰的声音将从那里第一次向人类致敬。那边?这礼敬是来自哥伦布发现的自由大陆吗?在这自由大陆上土著民族被疯狂逐杀,非洲黑人被奴役,而这片非洲大陆是传来“哈伊瓦撒”之歌(24)的地方。是来自另外那一极地的人民生活的地方吗?那是南海之中的金岛(25),立在我们对面的人的国度,那里的日夜和我们颠倒,那里黑天鹅(swan)在怕羞草中歌唱。大概是来自那样一块地方,那里门罗的石柱(26)铿锵发声,而那是沙漠上人面狮身的歌,我们是听不懂的。也许是来自莎士比亚从伊丽沙白时代便统治着的那个煤岛(27)?大概是来自屈厄·勃拉厄(28)的故乡?在他的故乡他没有得到容忍。大概是来自加里弗尼亚的童话之乡,那里巨杉高高地舒张开自己的枝叶,就像是世界树林(wood)之王一般。
  什么时候那颗星会亮起来?缪斯额头的那颗星。花,在它的花瓣片上,显示了在未下世纪的形式、色彩和芬芳等方面的美。
  “新的缪斯的纲要是什么?”我们时代见地渊博的议员问道。“她想干什么?”
  依然问一问她不想干什么吧!
  她不想作为逝去时代的幽灵出场!她不想用舞台上被放置一边的昔日光辉来拼凑戏剧,大概用诗歌的彩色缤纷的幕幔,来掩饰戏剧艺术的瑕玷!她超先我们而前去,像是从狄斯比斯(29)的马车里走下,来到大理石的圆形剧场一般。她不想把人类康健的语言击碎又把它粘结为一个人工的八音盒,为它配上民谣歌手赛歌的声音。她也不想把诗的语言说成是贵族的,散文语言是平民的!它们的声音、内涵和力量是平等的。她不想从记录冰岛萨迦的皮子(30)上刻下古老的神祗!他们已经死去,新时代对他们没有涓滴的同情,没有涓滴血缘干系!她也不想让她同时代人的思想沾染上法国大部头小说的情节!她也不想让日常生活琐屑的故事麻醉自己!她要带来的是救命的仙丹!她的诗歌散文,将是简朴、晓畅和有丰厚内容的!各民族的心搏在巨大进步发展的文字中辨别都只是一个字母。但是对每一个字母她都赋予相同的爱,把它们组分解词字,用她那个时代的调子来唱出词句的韵律。
  那样的时代什么时候才能完满呢?
  对我们这些还滞留在这里的人,那将是极久远的事。对那些奔在前面的人,那将是不远的未来。
  中国的万里长城不久将坍塌(31);欧洲的火车要驶进封闭的亚洲文化宝库中去——这两股文化潮流要相遇!那时那相汇后的瀑布,可能会在深沉的声音中快速倾泻。我们这个时代的老人会在这巨响中颤抖,会感受到那里面蕴存着拉纳洛克(32),古老神祗的覆灭。会忘却时代和种族都必定会消逝。每个时代和民族都只能留下被语言的胶囊包裹住的小小的图像,像一朵莲花浮游在永恒的水流之上,而且通知我们,说他们都是,而且已往也是穿着不同的衣服的我们身上的一块块肉。犹太人的图像从圣经里往外闪光,希腊人的从伊利亚德和奥得赛(33),我们的呢———?在新的神居在灿烂和理解中出现的时代,去问在拉纳洛克的新世纪的缪斯去吧!
  蒸汽的一切力量,现时代的一切压力都是杠杆!似乎我们时代最强有力的统治者的无血师傅和他的忙碌的徒弟,都只是是些打扫装点厅堂、为大宴会端盘子、铺桌摆碗的仆从黑奴罢了。在这个大宴会上缪斯以童稚的天真、少女的热情和主妇的安详与才智,举起了诗的奇妙的明灯。这明灯是由上帝火焰扑灭的丰饶、完满的人类的心。
  接受我们的敬意吧,你,新世纪的诗的缪斯!我们的礼敬升起让你听到,正如蚯蚓的感谢的颂歌能为人听到一样。这蚯蚓在一个新的春天闪光来临、犁头耕垦大地的时候,在犁的铁头下被斩断。斩断我们这些蚯蚓吧,好让幸福能为未来的新的人类而成长。
  接受礼敬吧,你新世纪的缪斯!
  ①见《没有画的画册》注43。
  ②这是一句讽刺的谚语。高官责爵或巨贾豪绅在星期日总要尽情地寻欢作乐,于是星期一他们便无精力工作办事,便需要星期一“放松放松”。
  ③西班牙文学家塞万提斯(1547—1616))的传世之作。④丹麦土语,指带来狂雨的乌云。
  ⑤指呆板。安徒生多次把呆板称作“无血师傅”。
  ⑥罗马神话中的灶神。古罗马人家家户户供奉维斯塔。在罗马另有维斯塔庙,庙里的火是永不熄灭的。
  ⑦这里指的是法兰西学院,移民指的是1789年法国反动的外流人。丹麦文学指斥家乔治·勃兰兑斯曾写过一本论“移民文学”的著作。
  ⑧一种文艺作风。法国18世纪时路易十五时期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所崇尚的作风。这种作风以纤细、轻佻、华丽和烦琐为特点,主要见于修建,但也见于绘画、文学中。
  ⑨冰岛诗人和酋长(约935—1025)。
  ⑩参见《通向荣誉的荆棘路》注8。
  ⑾冰岛闻名的文学集。有诗韵艾达和散文艾达。艾达以文学的形式记录了北欧的古英雄人物和神话,是研究北欧神话、历史和文化的极主要的文献。
  ⑿指圣经旧约开始的五部书。在相当长的时期中,人们认为这五部书是摩西所作。
  ⒀这是安徒生听到的一段故事,说印度有一个婆罗门叫比得派伊的人写过一个狐狸骗了狮子(lion)的寓言。他的寓言启发了国王,国王封他为首相,并在他头上加以金冠。
  ⒁见《沼泽王的闺女》注12。
  ⒂意大利民族英雄(1807—1882)。
  ⒃西班牙剧作家(1600—1681)。
  ⒄丹麦剧作家,见《丹麦人霍尔格》注14。
  ⒅法国剧作家,见《再过十个世纪》注5。
  ⒆罗马剧作家(约公元前250—184)。
  ⒇希腊喜剧作家(公元前约445—约385)。
  (21)古希腊时代,希腊人把自己的最北部称为太萨利。(22)指轮船。
  (23)约瑟夫和雅各·蒙哥菲尔兄弟1782年发明了热气球。洛基鸟是北欧神话和迷信中的巨鸟。
  (24)美国闻名诗人朗费罗(1807—1882)的诗《哈伊瓦撒之歌》。安徒生这里表示了对白人镇压印地安人和奴役黑奴的不满。(25)指澳大利亚。
  (26)指古埃及泰布兹地方的两根20米高的石人像雕柱。雕柱象征的是古埃及国王阿门霍台普(或阿麦诺菲斯第三):这里安徒生驯服了以前的讹传,说石柱是象征荷马作品中的门罗的。
  (27)指英国。
  (28)见《丹麦人霍尔格》注16。
  (29)见《各归其位》注6。
  (30)冰岛的萨迦和艾达文学作品,都是写在羊皮或小牛(calf)皮上的。(31)安徒生这篇童话写于1860年,事先正是英、美、俄、日等列强抓紧欺凌中国的时代。
  (32)北欧神话中正神与恶神间的大决战。诸神祗的灾难日,新世界因而诞生。请见《沼泽王的闺女》注24至27。
  (33)荷马的作品。参见《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题注。

2023-11-04 00: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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