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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新调来一位局长，按照惯例，肯定要调整一批中层干部。业务科的副科长张大明觉着机会又在向自己招手了。张大明是在去年才被提为副科长的，之前他做了十几年的小干事。做干事的最后几年现在回想起来无疑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在单位里还好说，他最打怵的是同学之间的聚会。一块大学毕业，又一块进了机关，人家最差的也当上了科长，还有当上局长的。
同学聚会一开始是轮流做东，后来便变成抢着买单了——许多人有了签单的权利。大明只有跟着白吃白喝的份儿，那种感觉比让他掏钱买单还难受百倍，看人家都混得人五人六的，自己呢……所以每聚会一次，他就受一次刺激，心里的自卑自责自怨交加在一起，久久难以释怀。
其实，他曾经是有机会当官的。参加工作四五个年头的时候，局里调整干部，那时候他是科里的骨干，业务水平以及工作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他也确实进了提拔对象的大名单。局长代表组织跟他谈完话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的工作成绩大家都看到了，你的水平和能力在科里甚至在全局也是数得着的，但是提拔干部不光要看这个人的业务能力，还要考虑到他的综合能力。那些只会低头拉车不懂抬头看路的人只能做个干活的人，是不适合当领导的。”
大明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局长是什么意思，局长又继续启发他：“你这个人的缺点就是社会经验不足，其实许多社会知识都需要学习，而且要大胆地实践。”大明不住的点头说是，脑中却仍是懵懵然不知其意。
直到后来提拔的名单宣布后，落选的大明才开了窍，明白了局长这番话是在暗示他送礼。因为送过礼的小胡成了业务科的副科长。大明很愤怒，他愤怒的不是自己的落选，而是小胡的当选。让小胡这样的人当自己的领导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这个小胡比自己进机关还晚两年，他的那张大学文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花二百块钱在街头买的，业务水平更是稀松差劲，成天就会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转，喝酒打牌倒是他的强项。但人家有个有钱的老爹，你能有什么办法?毫无办法的大明窝火了一段时间后就想开了，不就是个副科长么，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多拿不了几个钱，反倒挨领导们的狗屁兹的机会更多了，还不如做个小民百姓轻松自在。
后来大明还遇到过一次提拔的机会，局长也又一次地暗示过他，但大明的社会经验仍是不足，既瞧不上副科长的职务，又不屑于去干那奴颜婢膝的龌龊勾当，就又一次与机会假拥抱——擦肩而过。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等他醒悟过来，什么都晚了。
一步赶不上，十步望不见，当初那个压过自己当了副科长的小胡早已把科长前面的“副”字去掉了，人家现在住的是三室一厅的住房，工资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不说，还有各种不知名目的外快收入，每日里应酬宴会忙得是焦头烂额。而他张大明呢，从结婚后就一直住在单身宿舍的一间平房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下班后倒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过他忙的是买菜做饭接送孩子。偶尔有次应酬，他也是坐在边角末座干些添茶倒水的勾当。
巨大的反差终于使大明彻底醒悟，去年局里再一次调整干部时，尽管局长在大会小会上真真假假地一再提醒绝不允许大家要跑官买官，一切不正之风在他那儿一概没有市场，大明仍是咬咬牙，准备了两千块钱。他心里清楚这区区两千元难入局长大人的法眼，一个副科长的行情不会低于五千元。但多了他又拿不起，他和妻子的工资除了应付日常开支和女儿的入托费外，还要接济双方在乡下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有剩余，他现在连烟都戒了，就为了省下两块钱让孩子每天能喝上口牛奶。
为了能让这两千块钱把事办成，大明绞尽脑汁，后来想了个主意，干脆请局长到自己的破家里吃了顿饭，一来省钱，二来让局长了解一下自己生活的窘困，说不定领导动了恻隐之心，两千块就解决了问题。
局长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这个大明在自己孜孜不倦地开导下，看来终于开窍了，请吃饭肯定有什么机关。
局长的到来令大明激动万分，殷勤地倒茶递烟点火毕，他忽然发现领导的目光停在墙上久久不动。那里是一幅照片，是大明的妻子小兰与一对笑盈盈的夫妇的合影。
大明的脸不由红了，这张相片是小兰当初在省城做保姆时与主人夫妇照的，他一直羞于跟同事讲妻子做过小保姆，此时他见领导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心里便有些发虚，忙说：“这是我爱人年轻时……”
局长当然知道那是大明的爱人，他感兴趣的不是她而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这分明是省里的一位重要领导么，他装作很随便地问大明：“这位是不是胡书记?你们是……”
照片上的男人正是胡书记，他的爱人跟小兰是一个村的，多少还能挂上点亲戚，否则小兰也不会到他家去做保姆。大明见局长脸显激动之色，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说：“这是小兰的姨姨和姨父。”小兰在胡书记家干活时，确实叫他俩姨姨.姨夫。
“怪不得呢，像，长得真像。”局长兴奋地说，脸都激动得红了，“是亲姨父?”大明这次毫不犹豫，肯定地点点头，说：“是，亲的。”
接下来的这顿饭便吃得异常愉快，气氛融洽而热烈。局长反客为主，频频给大明敬酒，他亲热地拍着大明的肩膀说：“这就是老弟你的不对了，做了胡书记的外甥女婿也不早说，是不是怕我跟你沾光?”
大明的脸通红通红的，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臊的，他恳求说:：“请局长一定保密，别跟别人说我和胡书记的关系，小兰的姨父一直反对我打他的旗号。再说我张大明要进步也用不着靠关系，靠自己。”
局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其实胡书记也是的，自己的亲外甥女婿又何必要求得这么严格。”
后来局长告辞时，大明把那个装着两千块钱的信封拿了出来，说：“局长，我也没准备什么，这点小意思你带回去给我嫂子买点礼物。”
局长生气了，他握着大明的手说：“大明，你跟我怎么还来这一套?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快快收起来。我看你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太好，这都怨老哥我以前对你关心得不够，你别往心里去。”
大明感动了，说：“局长……”
“不用说了，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局长边说边掏出了二百块钱，塞到大明手里：“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来得及买什么，这点钱你一定收下，给孩子买点玩具。”
大明握着这二百块钱，眼泪都快幸福地流出来了，感觉上如在梦中。
两天后，大明便被提为副科长。随后好事接踵而来，先是长工资，接着分到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楼房。那段日子他都快欢喜疯了。
搬入新家的第一天，大明没干别的，全用在捣鼓那张给自己带来幸福的照片上了。他找出了自己的一张相片，请电脑高手把自己也合成到相片里面，合成后的相片天衣无缝，象极了一张温馨的家庭照，然后放大，再放大，尽可能地放大，装裱后端端正正地挂在客厅的正中，犹如当年家家所挂的主席像。
大明在闲暇时经常盯着照片欣赏，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那个人要是我的亲姨父该多好啊，如果那样我现在起码也做到了局长。
现在，新局长走马上任，提升的机会又来了，局里不少人正上下打点加紧活动，大明却胸有成竹，他也没准备什么钱，只是再三邀请新局长到家里坐坐。新局长也是明白人，知道这里面必有文章，于是欣然前往。
坐定后，新局长当然不可能不注意到那装帧考究的巨幅照片，他也不可能不表示出兴趣，他惊讶地问：“请问张科长与胡书记是什么关系?”
新局长脸上的惊羡表情大明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装做不在乎的样子轻松说：“胡书记呀?他是我爱人的姨父。”
新局长更是惊讶，“是亲姨父?”
“亲的，不过我从来不对外人说。”
新局长愕然地看看大明，又看看照片，忽然哈哈大笑，站起来握住大明的手使劲摇晃，“哈哈，那咱俩可要握握手，哈哈……”后面接着说的一句话把大明吓了个半死，
他说：“我还不知道呢，咱俩原来是亲戚，胡书记也是我的亲姨父。哈哈哈……”
2023-11-06 04: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