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县里准备重新组建吕剧团,文化局的领导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宣传干事小胡,让他半年内务必完成组建任务。
小胡有点儿犯愁了,这时有人告诉他说,要是找到黄书田,这事儿就好办了。
说起这个黄书田,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红遍了周边县区,一曲吕剧经典剧目《王汉喜借年》和男扮女装的《李二嫂改嫁》唱得是妇孺皆知,每次演出必是压轴。最主要的,他不仅能唱能舞,而且还能导,是团里的台柱子。
这天,小胡一上班就按事先打听好的地址去找黄书田。好不容易找到黄书田的家,邻居却说他生病了,住在县人民医院治疗,小胡二话不说直奔医院。为表示诚意他特意买了个花篮。找到黄书田住的病区,刚向护士打听,护士就指着一个提开水瓶往病房走的老太太,说她就是黄书田的老伴儿。
小胡立马迎上去说明来意,没想到黄书田的老伴儿当即摇头拒绝了,说老黄刚从重症室推出来,病情还不稳定,怕一说这事儿刺激他加重病情。小胡没想到黄书田病得这么严重,不好意思了,忙把花篮递上去,说了句“等黄老师好了,我再来拜访他”,就匆匆走了。
看来,请黄书田出山这条路堵死了,即便将来出院,能不能恢复如前还是个未知数。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回到单位后小胡重新翻了遍老档案,把当年是个“角”的人一一记录下来,准备来个大撒网。
半个月下来,小胡彻底心凉了。这些人中,不是下海做生意有钱了不愿来,就是对这个剧团不抱希望不想来,用后者的话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各种形式的娱乐节目不用出门就能在手机上看,谁还愿意坐冷板凳看那些老掉牙的剧目。
这天刚上班,局长又把小胡叫到办公室问吕剧团组建情况,小胡不敢说实话,撒谎说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局长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传统文化正在一点点丢失,作为文化部门的人,有义务有责任去保护。重组吕剧团是全局甚至全县的头等大事!”
局长一席话,让小胡顿感压力无限,又油然生出了责任感,于是下了决心:即便困难再大,也要坚决完成任务!
小胡正想着心事,手机响了,是几天前拜访过的一位老演员打来的,当时他死活不愿参与这事,临走时小胡就留了自己的手机号,说想通了随时联系,没承想才三天就来电话了。在电话里他透露给小胡一个信息:南山公园有群地方戏发烧友,天天晚饭后在那儿聚会,不妨去那儿淘淘!
小胡大喜,当晚吃罢饭就直奔南山公园。距离公园几百米远就听见有唱腔传来,细听正是传统吕剧经典剧目《王汉喜借年》:“大雪飘飘年初夕,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没过门的亲戚难开口,为母亲哪顾得怕羞耻……”那悲凉凄婉的唱腔,让人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辛酸,这不就是自己苦苦要找的人嘛!小胡心下激动,紧走慢走地奔了过去。
唱戏的地方被围得密不透风,小胡试着往里钻了三次都让人挤了出来,只好眼巴巴地找块石阶坐下来边听边等。
围观人群的叫好声、掌声不绝于耳,让小胡心痒难耐。这时,就听坐在小胡旁边的两个老头在一唱一和地感叹:“唱得真好啊,当年可是咱县的一大经典,可惜哟!”“是啊,那时每到逢会立集或搞大庆典,必须唱上三天大戏,四里八乡的天不亮就去占地听戏,那真叫过瘾!”“现在五花八门的娱乐节目多了,却感觉不出那个味儿了,唉……”
小胡立马来了情绪,主动搭讪道:“大爷,听你俩这么说也是老戏迷了?”
胖老头得意地说:“那当然,像我们这个年纪一看现在电视上蹦蹦跳跳的那些东西就头疼,偏爱听这地方戏。”
瘦老头说:“那叫记忆,更是乡音,只是自打县里吕剧团解散后,很少有机会听到这么入耳入心的东西了。”
小胡忍不住插话说:“这不就听到了吗,我听说唱好长时间了,周围居民还打热线告他们扰民……咳,还别说,这个唱《王汉喜借年》的人,唱腔真了得,跟以前县吕剧团的台柱黄书田不分伯仲。”
胖瘦老头互相对视一眼,佩服地说:“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的,咋喜欢地方戏呢?还知道黄书田的大名,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小胡毫不隐瞒地说:“我在县文化局工作,最近县里要组建吕剧团,领导把任务交给了我,可我寻遍了当年的老前辈,想请他们出山帮我筹划,至今未果!”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特别是台柱子黄老师,不巧还住了院,看来领导想保护传统文化遗产的想法要落空了!”
瘦老头一听,急忙说:“小伙子,千万别泄气,这帮人中就有高人,等会儿散场,你不妨找那个唱得最好的年轻人问问。”
小胡一惊:“年轻人?现在还有年轻人会唱这个?不是都在玩抖音、秀直播吗?”
两个老头嘿嘿一笑,异口同声地说:“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啦!”
不知不觉间,小胡坐在石阶上听了两个多小时的免费吕剧,越听心里越兴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感叹间,那边散场了,小胡急忙站起身走上前,向正在收拾行装的一行人说明来意,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直起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都是业余的,纯粹闹着玩儿,难登大雅之堂。”
小胡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刚才的主角,尽管被他呛了,却不着恼:“挺好挺好,要不借一步聊聊?”
年轻男子说:“我们要回家休息了,明天还得上班呢。”说完不再理会小胡,自顾继续收拾着。
总算有了眉目,小胡决定学当年刘备“三顾茅庐”。第二天就找了去,等到了小区楼洞门口,小胡一下愣住了:这不是黄书田家吗?他带着狐疑上了楼,敲开门发现开门的人就是黄书田的老伴儿。
“大妈,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小胡满脸堆笑。
老太太用身子挡住门口:“小伙子,你咋又来了?老黄刚出院,还在恢复期,需要静养呢!”
小胡急忙解释说:“大妈,你误会了,这次我不是来找黄老师的,我要找的是一个年轻人,打听着就找到了你家,我正怀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正说着,从大妈身后转出一个人,正是小胡要找的那个年轻男子。小胡用手一指说:“大妈,我就要找他。”
老太太瞪了小胡一眼,没好气地说:“他是我儿子黄继吕!”
黄继吕的态度并不友好:“昨晚不是都说明白了吗,我们只是去消遣找个乐儿……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别影响我爸休息!”
小胡被他一顿抢白,仍旧笑嘻嘻地说:“我真是实心实意地想跟你谈,你让我进屋咱聊会儿,要不咱楼下聊也行。”
“为什么去楼下聊,进屋聊吧。”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爸,您咋忍不住又说话了呢?”说话间,门口出现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看上去精神不错,根本不像大病初愈。不用说,此人定是黄书田,小胡立马恭恭敬敬喊了声:“黄老师好!”
待进了屋后,小胡不容他们说话,就把自己一个月来的苦恼和压力都说了,最后动情地说:“黄老师,组建吕剧团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优秀传统文化,不想让它没落在我们这辈人身上啊!”
黄书田没吭声,他的老伴儿却发话了:“组不组建跟我们有啥关系,老黄发过誓了,再也不唱吕剧了,你找别人组去吧。”
这时只听黄书田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当年一心想着把戏唱好,谁知剧团说解散就解散了,一夜间成了下岗工人。我是个唱戏的,上哪儿去找生活的出路啊,一家人靠那点儿微薄的失业金勉强度日。还好我们坚持了过来,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再也不唱戏了。”
听这话,小胡一时倒不知所措了,半天后才憋出一句:“这次是列事业编的,并且此剧目还准备申遗呢。”
黄书田苦笑出声,摇头说道:“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听口气,不但请黄书田出山的希望破灭了,连请他儿子恐怕也不可能了。
小胡的心一下沉到了底,但又不甘心地问了句:“黄老师,看您的气色根本不像大病初愈的人呢?”
黄书田忽然笑道:“什么大病,就是一次食物中毒,这些年老伴儿心里一直介意我下岗的事儿,所以你去医院时她故意那么说的。”说到这儿,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后来,我那些老同事们纷纷告诉我,说你去找他们了,跟我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于是我就让一个老同事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南山公园有人唱戏的事情,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真心组建,还是又糊弄人为迎接哪方领导检查呢!”
小胡的心又热了,动情地说:“黄老师,我们是真心想保护老祖宗留下来的这点儿遗产,我都快急疯了。”说着声音不由哽咽起来。
黄书田默默地盯了小胡半天,忽然用力一拍桌子:“胡干事,我信你,为了把咱县的传统文化再次发扬光大,我决定了,出山!”接着用手一指,“我再向你推荐一个人,就是我儿子黄继吕。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地培养他,就是希望将来我们不在世上了,县城里还能听到原汁原味的吕剧,为此还给他改了名字!”
小胡这次双眼真的是湿润了,刚要鞠躬,只听老太太大喊了一声:“慢着,出山可以,必须先签一份合同!”
突然的变故一下子把小胡击蒙了,结结巴巴地说:“啥,啥合同?”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车之鉴,不得不防,万一有一天剧团再解散了呢?当年县吕剧团搞得也非常火热,还不是说散就散,这回要是再散了必须赔我们精神损失费。你等着,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合同都起草好了。”说着进了卧室,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果真多了一份合同。
小胡傻眼了,没想到老太太来真的。黄书田脸上也挂不住了,训斥老伴儿道:“胡闹,签什么合同?这事儿我咋不知道呢?”
小胡怕两口子真的吵起来,老太太更不同意黄书田出山了,急忙接过合同咬咬牙说:“签,我代领导答应你们了!”可他仅看了一眼,不由得“扑哧”乐了,这哪是什么合同,分明是黄书田住院的病历。
这时,就见老太太红着眼睛说:“我就想再测试一下,看看你们是不是真心邀请!”说着她转过头对黄书田说,“我还不了解你,吕剧就是你的命……好好唱吧,不过也得来点儿新鲜的东西啊,别总是那些老套路!”
2023-11-06 06: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