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爷爷年事已高,他拄着拐杖,要我陪着他到山上的一座土坟扫墓。墓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但土坟显得整洁肃穆,似乎有人来祭奠过,留下香烛燃尽的痕迹。我正要问爷爷时,他突然丢掉拐杖,要我献上水果和酒,点上纸钱香烛,他老人家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我拉爷爷起来时,他已老泪纵横,良久还泣不成声。我扶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用纸巾帮他擦拭泪水,慢慢地,他跟我讲述了一个尘封七十多年的往事……
1944年夏天,日本侵略湘中腹地,到处烧杀抢掠,人人四处躲藏。爷爷那年刚好14岁,他跟着父母和弟弟、妹妹躲到罗西寨下石洞里。出门时匆忙,忘了拿家里的二十多斤粮食,他那个年纪走路快,跑腿的任务便落到他身上。
他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程回到家,拿上粮食折返回去,走到半路,远远发现一群日本鬼子朝这个方向来,气势汹汹进村抢掠粮食,他赶忙躲起来,拿着这袋粮食匍匐到稻田的禾杆里藏着。
那群鬼子分别窜了几个村庄却几无所获,不知是谁朝天开了一枪,吓得我爷爷一惊,禾杆突然摇动,被一个鬼子发现了,大声喊叫:“那边,有人。”随即,几个鬼子跳到稻田将我爷爷抓住,用枪顶着,要他当挑夫。
鬼子叫嚷着:要完成征集500斤粮食的任务才能回县城。他们不得不继续挨家挨户抢夺。当来到一个村庄的路口,发现一对母子躲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便把母子二人押来带路。
这位母亲悄悄走到我爷爷身旁,轻声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抓的?”爷爷也轻声回道:“大约是中午吧。”她继续问:“听他们说些什么了吗?”爷爷又答道:“听他们叫嚷要征集500斤粮食才回县城。”女人向爷爷递个眼色,点点头,意思知道了。
她很卖力地给鬼子带路,在东家扑捉一只鸡,西户逮只鸭,多少抢点东西。她说皇军辛苦了,她会弄饭菜,愿为皇军效劳。鬼子听了眉开眼笑,个个竖着大拇指。
夜幕降临,她把鬼子带进一个院子里,吩咐我爷爷和她儿子烧开水,自己洗锅做饭,日本鬼子宰杀了抢来的一只山羊,用开水烫洗干净,交给女人去煮熟。过了一阵,她叫爷爷跟她儿子到地里多弄些开白花的草洗干净,放到羊肉里作调料。我爷爷有些不情愿,为鬼子弄好吃的,他不想去。她瞪了爷爷一眼,大声呵斥:“为皇军效劳,应该去。”
爷爷和她儿子扯了很多开白花的草交给女人,她把这东西扔到锅里煮沸,羊肉汤很快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鬼子像饿狼般,端着盆子围到灶台边,都迫不及待想尝尝。两个鬼子从始至终监视女人弄饭菜,不许她离开半步。鬼子很精明,叫我们先尝尝。
我爷爷早已饥肠辘辘,也想尝尝这美味,谁知女人跟着日本人一起吼我爷爷:“不想为皇军效力,你还想尝?”她把儿子拉过来,盛了一碗汤给儿子,儿子喝得津津有味,女人背对儿子擦眼睛。儿子说好喝,还要一碗,女人抢过儿子的碗盛满,自己喝了个干净。
日本鬼子见母子抢着喝了,放心地拿着东西来盛满,各自大吃大喝起来。不到一刻钟,一大锅羊肉吃得一点不剩,爷爷眼睁睁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恨得咬牙切齿。
爷爷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女人推醒,女人在他耳边咕叨几句,爷爷翻身起来,蹑手蹑脚跟着女人打开后门,轻轻地摸到后山爬上山顶,翻过三道坎梁,一路小跑赶到南田坪墟集的铁匠铺,敲开门后,爷爷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那个人,那人听完一惊:不好,母子两人很可能都会牺牲。他马上叫来四五个人,拿着短枪朝那里赶去,爷爷也跟着。快到后山时,天已亮了,他们叫爷爷在山上待着,如果没听到自己的枪响,便可以放心下山。
爷爷待了很久,静得很特别,更没听到枪声。他悄悄摸到屋后门,眼前一幕令他惊呆了,去的几个人正对着母子的遗体默哀。日本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那个人告诉爷爷,他是仙寨游击队张队长,这个女人是党的地下交通员,她知道游击队缺乏武器,便用剧毒的断肠草,放到羊肉里煮,一旦食用,半天时间便会肠胃穿孔,最终死去。她用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方式,牺牲自己,帮助战友夺取枪支。当日,游击队员把母子安葬到后山窝。
爷爷知道,她是牺牲了自己的儿子,保护他活着逃出去。后来,爷爷也当上了交通员,解放后,爷爷每年都来这里扫墓祭奠,七十多年从未间断过。
听完爷爷的故事,我将这对母子的坟重新修葺,围墓立碑,将他们母子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的英勇故事刻在纪念碑上。
2023-11-06 06: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