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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大街上开着一溜店铺,最火的就数“鄂香园”和“炖三江”两家店了,“鄂香园”位于街东,老板叫郭有财,主营鄂菜;“炖三江”位于街西,老板叫武连富,主打东北菜。
按说井水不犯河水,两家店的消费群体并不相同,可郭有财和武连富却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一直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破了两人争斗的平衡,说好了大年初三开门的“鄂香园”一直在歇业,“炖三江”虽然正常开门营业了,但生意很冷清。
这天,“炖三江”的厨师张旺神秘地对老板说:“坏事背后有好事,彻底斗败‘鄂香园’的机会来了!”
武连富忙问:“什么机会?”
张旺眨着眼睛,如此这般向武连富献了一个“挖墙脚”之计。原来,“鄂香园”的老板郭有财,春节前去武汉看儿子,不幸染上了新冠病毒,至今未回。“鄂香园”迟迟不能开业,作为主厨的周喜却受不了了。周喜去年买了月供房,现在断供正急得坐卧不宁,如果借机搬走周喜,那么“鄂香园”的一面墙就算毁掉了。
武连富沉吟半晌,拍了拍张旺的肩膀,说:“好样的,你去找周喜探探口风,就说‘炖三江’敞开大门欢迎他。事情办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张旺痛快地答应一声,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了。
哪知,张旺去了没多久,却气呼呼地回来了。武连富问:“怎么样?”张旺说:“周喜那小子是木头人坐轿子——不识抬举,说您这举动是张三哄孩子——没安好心。”接着,张旺得意地告诉武连富,周喜正在跟人商谈去远海打鱼的劳务,只要他人一走,“挖墙脚”的目的自然而然就达到了。
武连富听了火往上涌,心想周喜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好说也不好听呀。怎么办?武连富决定亲自出面会会周喜。
见武连富气冲冲地来了,周喜情知说了过头话,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万一哪句话呛了肺管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呀。”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喜这么一来,武连富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旺在一旁冷嘲热讽地说:“这么说,你同意加盟‘炖三江’了?”周喜脖子一梗,没好气地说:“这种忘恩负义的事,你说我愿不愿意做?”
武连富对张旺摆摆手,示意他别再斗嘴怄气了。武连富看着周喜,诚恳地说:“我是捧着一颗心来,真心希望你加盟‘炖三江’,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尽管提,我保证满足。”
周喜愣住了,见武连富不像是在开玩笑,低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武老板,谢谢您的好意,实不相瞒,我不能跳槽到‘炖三江’。”
武连富大感意外,忙问:“凡事必有道理,为什么呀?”
周喜看了一眼武连富,决定实话实说:“此事跟您无关,我不能去‘炖三江’是另有原因的。”原来,“鄂香园”的郭有财对周喜非常好,去年发现周喜买房交首付遇到难题,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破例预支了一年工资帮周喜搞定了住房,感动得周喜热泪盈眶。疫情下“鄂香园”前途未卜,周喜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非离开不可,宁可去远海做打鱼劳务,也不去“炖三江”,往“鄂香园”的伤口上撒盐,以此报答郭老板的救急之恩。
武连富听了一阵“哈哈”大笑,事情已经明了,周喜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倒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武连富来了犟脾气,你不是不想来吗,那我非得把你留下不可。他拍着胸脯说:“这样吧,我将你预支的工资连本带息替你还上,各种待遇比照‘鄂香园’只多不少。”见周喜不说话,武连富又说:“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知道你怕伤了郭有财的心,自己良心上过不去,所以现在就给郭有财打电话,要他一个态度。”
说话间,武连富已经把电话打过去了,接电话的是郭有财在武汉工作的儿子小郭。小郭听武连富说明了情况,直接要周喜接电话。小郭在电话里说,父亲人在病中,一时自顾不暇,希望周喜放下思想包袱,凭本事在哪儿打工赚钱都一样,毕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并强调说这就是他父亲的意思。
周喜拿着电话,眼里顿时涌出两行热泪。由于疫情的原因,现在最不好找活的职业便是厨师了,联系远海打鱼,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面对“炖三江”开出的条件,若说不动心那是瞎话,现在连郭有财都发话了,周喜这才抹了一鼻子眼泪,说服自己答应加盟“炖三江”。
转过天,周喜就来“炖三江”上班了。可是面对全新的工作环境,周喜一时竟然插不上手。再加上张旺多了一个心眼,生怕周喜抢了头牌厨师这把交椅,便不愿意给周喜表现的机会。这样一来,在“炖三江”的后厨,周喜成了一个闲角。
过了一段时间,张旺背后跟武连富嚼舌头说:“‘炖三江’的后厨养了个闲人,大家都有一肚子意见。”武连富不为所动,说:“你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只管干好自己的活计,对周喜我自有打算。”
张旺不知老板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心中虽有隐忧,但也不敢深问。
一天晌午,眼瞅着饭口到了,张旺突然有急事临时告假。急来抱佛脚,周喜赤膊上阵,在后厨忙活开了。怎料周喜做出的菜南不南北不北的,颇有些不伦不类,客人尝了直嚷嚷味道不对。眼瞅着局面不好收拾,幸亏张旺及时赶回来,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这也难怪,“炖三江”主打东北菜,后厨都是大锅大灶,张旺炖炒煎煮,那是一绝,可周喜冷手抓热馒头,用鄂菜的技艺烹调东北菜肴,自然是张飞捉蚂蚱——有劲使不上,忙中出错丢人现眼自在情理之中。周喜有苦难言,张旺却窃喜连连。
果然,当天晚上,餐馆关门后,周喜垂头丧气地对武连富说:“我要辞职,明天就低价卖掉月供房,还上您的预支款,去远海打鱼。”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武连富问清原委后半晌沉思不语。
张旺在一旁见了,趁势对周喜说:“看来‘炖三江’的水浅,留不住你这条龙,你若是有良心,就永远别再回向阳大街。”周喜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非常难看。
谁知,武连富瞪了张旺一眼,说:“我什么时候答应放周喜走啦?”转身又对周喜说:“谁走你也不能走!”
张旺讨了个没趣。周喜愣住了,不解地问:“为啥?”
武连富顿了顿,当场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炖三江”开鄂菜小灶,专为自己服务。武连富解释说:“这些年天天吃‘炖三江’都腻歪了,早想换换‘鄂香园’的口味,可没舍得破费,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创业挣钱与享受生活要两不误。”
“不会吧?”张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喜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向节俭抠门的武连富,这是怎么啦?
武连富向来说话铁板钉钉,很快在“炖三江”新辟了一间鄂菜灶厨,周喜成了武老板的专用厨师,受到特殊关照,即便想走也张不开口了。武连富对周喜有个附加条件,那就是每餐做一道精致的鄂菜,不许重样。
这样,周喜一展身手的机会来了。鄂菜以原汁、味浓、纯正、微辣、咸鲜而闻名,周喜深得其中之道,这也是“鄂香园”能够一直红火的原因。周喜拿出了看家本领,把多年来的厨艺发挥到了极致,但为了满足武连富“每餐不许重样”的要求,不得不学习开发一些新品菜肴。武连富每天变着花样地品味着正宗的鄂菜,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一晃几个月过去,随着国内新冠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各行各业加速复工复产,向阳大街上的各类店铺重现生机,特别是餐饮行业出现了报复性反弹,“鄂香园”也有了重启的迹象。
单说这一天,张旺跟武连富咬耳朵:“郭有财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如今痊愈归来,‘鄂香园’肯定想挖回周喜,这事您得提防着点。”
武连富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松了一口气,自己待周喜不薄,没有了周喜的“鄂香园”,再想和“炖三江”一争高下,那着实得需要一个过程。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周喜找武连富来了。武连富见周喜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早已明白了八九分。武连富说:“做人讲究的是一言九鼎,做不到这一点,就请免开尊口。”
张旺心中一阵狂喜,武老板放长线钓大鱼,原先使的是软招子,现在开始来硬的了,如此恩威并施,就算周喜有一千条理由,也不能奏效。张旺同情地劝周喜说:“同行是冤家,你又不是不知道,‘炖三江’待你不薄,你就别开口说回‘鄂香园’啦。”
哪知,周喜却说:“你说错啦,危难识人心,患难见真情,武老板的为人,我服了。”
张旺云里雾里,正想问是咋回事,却听见武连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更把张旺笑糊涂了。周喜扯扯张旺的袖口,附在张旺耳边,小声说:“你看错了武老板的为人,疫病无情人间有爱,‘鄂香园’有了难处,‘炖三江’没有袖手旁观,武连富早和郭有财有联系,说‘鄂香园’才是我的舞台,‘炖三江’一天也不多留。”
张旺听了连问:“真的?真的?”看武连富这态度,周喜说的肯定是真的了。张旺自以为非常了解武老板,现在看武老板的胸襟和气度,自己反倒显得很狭隘。张旺想对武连富解释几句什么,可一时间心里边像灌了醋,酸酸的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周喜没有继续回答张旺的问话,而是转身对武连富拱手一揖,大着胆子问:“武老板,您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留我,如今说放手就放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吧?”
武连富倒也爽快,说:“告诉你也无妨,当初‘炖三江’留你,本意就是给‘鄂香园’留人。”武连富寥寥数语就把话说开了,原来,为了留下周喜,并卸掉他的心理负担,武连富可是费尽了心思,开鄂菜小灶属于急中生智,每餐不重样则属于锦上添花。
周喜迟疑着又问:“‘炖三江’和‘鄂香园’争了几十年,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难道一场疫情,让您悟透了人生,两家店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啦?”
武连富连连摇头说:“这反倒跟疫情无关,‘炖三江’和‘鄂香园’争是争了,斗也斗了,不过我们两家店斗而不破,争而不僵,争的是形象,斗的是信誉,实现了双赢共进,这是我和郭有财的交情,也是几十年的默契,过去如此,今后还这样。”
一语点醒梦中人。这回,张旺和周喜都恍然大悟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对武连富满满的敬意。在疫情的考验面前,“鄂香园”和“炖三江”做了精彩的诠释,谁又能数得清,在向阳大街林立的店铺之中,每天会有多少这样温暖的故事发生呢。
2023-11-06 06:0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