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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

正文:

月光铺满小院,我按着钝痛的右腰,挪向院西侧的秋千。

吱嘎、吱嘎,秋千咳了两声,调整角度,托起我全身的僵硬。

豆角秧、黄瓜秧褪去油绿,扮成夜行侠,戏谑着闯入小院的微风。

我支棱起耳朵,捕捉院外的动静。

“豆枝儿——”我直腰大喊,等了几秒,无人应答,我摇摇头,叹口气——幻听病又犯了。

哎呦呦,我猛捶疼出汗珠的老腰,滑下秋千。

大意了吧。蛐蛐儿跳上西红柿,露出肚皮,打着滚笑。

我挥挥拳,蛐蛐跌入地畦,纵身一跃,砸乱一波鸣叫。

村庄咋睡这么早。我抱怨着,挪向房间。

厢房的门敞开着,我抬头看看月亮,走过厢房,又折回来,朝里张望。

一个锅底状的影子,拉扯住我的视线。我皱眉,想不出是哪种家什。

摸索到门边的开关,影子在灯光下现出真身。

火盆?我快走两步,拎起它的一只耳朵。这么古老的物件。

提着火盆,放入压水井出口,我按压把手,汲出清水,冲去火盆厚重的浮尘。

掀开锅盖,我揭开紧挨灶台的水缸,舀几瓢水入锅。

折几根玉米秆,抓一把玉米皮,点燃,火苗跳跃着,窜入灶膛。

锅里的水滚来滚去,撞上锅边,发出滋滋的欢笑。我挥手,搅散环绕身边的白雾。

倾斜火盆,靠近灶台,我捡起烧火棍,扒膛内的余火入盆,端到炕头。

抖掉鞋,爬上炕,我伸手在窗台上抓一把花生,丢进火盆。

腿,实在盘不下,我侧坐着,捏住手里的夹子,不时给花生翻个身。

微信视频响起,我看看火盆,看看花生,拿起手机,调为语音。

“作啥妖呢,咋还不让我看你呀。”豆枝儿的大嗓门震过来,我胳膊一躲,手机险些坠落火盆。

“我睡了,没开灯。”我气短。

“这才几点,你就睡了呀。”豆枝儿的音调一点儿没减。

“没啥事儿,我就躺下了。”我含混。

“你肯定有事儿。”豆枝儿紧追,“是老大回来了,还是老二回来了?”

“没。”手机换到左手,我右手持夹,抻出一个花生,放在炕上。

“都回来了?”豆枝儿的眯缝眼儿,这会儿肯定缩没了。

“都没。”我剥开花生壳,捡出一粒花生,咬下一小角,嚼了嚼,还差点火候。

“你说话咋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豆枝儿追问。

“我能有啥事儿。”少了一角的花生重又返回火盆,我轮流查看其他花生。

“有啥事儿一定和我说啊。”豆枝儿一贯的关心加强势窜过屏幕,猛砸我的脑门。

“知道的。”我缩缩身子,手里的夹子撩起一串火星。

“和你说件特逗的事儿。”豆枝儿拍出击掌的响动,哈哈的笑声刚断,又续上。

我挑眼看看房梁,摇摇头。

“你猜,”豆枝儿笑得气喘,“你猜,你使劲猜,啥事儿这逗。”

“猜不出。”花生皮的糊味冒出来,我低头翻找。

“真扫兴,你猜猜试试能咋。”不等我搭话,豆枝儿瘪着嘴的声音传过来,“就你那智商,猜800年也猜不到。”

“切。”我压住火,敲散一枚花生的外壳。

“火盆,哈哈哈。”豆枝儿暴笑。穿着半袖烤火盆。

我一哆嗦,扔掉夹子,查看手机,反复确认我们的聊天状态。

“镇住了吧。”豆枝儿笑够了,“你想着这个画面——我现在盘腿坐在炕头,前面摆个火盆,左手拿手机,右手持夹子,翻动火盆里的花生。”

确实,镇住了。我呆望火盆里的星星。

“这都不算啥,你猜咋,”豆枝儿咬耳朵的小伎俩再次得逞,我的耳朵紧贴手机,“你真没看村群啊,”豆枝儿嗔怪,“我刚才进去,贴几张火盆的照片,群里都炸了,你快去看看。”

我按下免提,翻看村群,一张张火盆的照片霸屏。我快速爬楼,火盆大小、材质基本相同,边上露出的炕是区分各家火盆的唯一标识。

“猜不到吧,”豆枝儿笑够了,喘口气,“各家都在偷偷烤火盆,都怕别人笑。”

“嗯。”我点头。

“要不是我今天晒,估计各家还都掖着藏着呢。”豆枝儿语气亢奋,话题一转,“你不会也在烤火盆吧。”

“没,没。”我慌忙摆手,结巴着。

“呀,只顾着和你说话,我的花生都烤糊了。”豆枝儿的声音瞬间消失。

放下手机,拾起夹子,我举着炭黑的花生,咂咂嘴。

数串星星,滑落夜空。一串擦过小院的剪影,抱上正开演奏会的蛐蛐,穿透纱窗,落入我将熄的火盆。

2023-11-06 06: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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