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直到成年后,我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世上只有一种真爱,是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常常听身边的一些朋友讲起在他们年少时,父亲忙于各种事情无暇照顾他们,只能把他们丢给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照顾。因此,他们说自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又或者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而我,可以说是二姐带大的孩子。
二姐比我大三岁,她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加上又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娃,所以夹在中间的她在家里的存在感很低。妈妈有时与我们聊天,谈起我们几姐妹,说到二姐,总是这样说一句:“你二姐是家里最乖的孩子,从来不让我操心。”这种“乖”体现在,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她却从来不与我们争抢,遇到事情从来不哭也不闹。我却不同,我好强又霸道,就爱争爱抢,若是得不到便会哭会闹,再不行就撒娇。可我一遇到二姐,既不用争也不用抢,更不用哭闹,她主动就把东西让给我了。
我清楚地记得二姐在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她的屁股和大腿根部鼓起很多像小山丘一样的东西,上面经年流血流脓,妈妈时常带着她求医问药。好多人都说二姐的病是治不好的,劝爸妈放弃。那时二姐每天睡觉只能趴着睡——我们俩睡同一张小床,我也不太懂事,可心里头还是下意识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某天醒来二姐真的没了。好在妈妈没想过放弃二姐,后来又遇到了一个懂得医理的老人,他认出二姐的病是一种脓疮,对症下药后把二姐的病治好了。
二姐病好之后,就开始肩负照顾我的责任了。妈妈几乎都是把我丢给二姐带的,没怎么管我。于是,当二姐上小学时,就出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她坐在教室里上课,我就趴在教室的窗外看她,又或者是在教室外头捡石头玩儿。以至于后来我上小学时,学校的老师早早就见过我,都知道我是她的妹妹。
在我的记忆中,我和二姐从小到大只打过一次架。具体为了什么事我忘记了,只记得当时我挺生气的,不管不顾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往她的脑门砸过去,虽然距离有点儿远,但她的脑门上还是渗了血。我见到那抹猩红后,心里害怕了,转头就跑,躲到一户人家种的竹林里。
天黑的时候,二姐和妈妈才找到我。妈妈当时很生气,因为那段时间经常听说某某镇有小孩子不见了,在发现时小孩子被挖了肾脏这类骇人的事件。回家后,妈妈要打我,但是二姐不让。二姐说话轻声细语的,可妈妈就是听她的话。那天我没挨打,只是二姐脑门上肿起的包好几天才消。
长大后,我有一次跟她谈起这件事,她居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我给她提示,说当时家里刚建新房子,那石头就是建房子时剩下的,她也没能想起来。想来,这件事对她而言只是妹妹的无心之失,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吧。
我们家孩子多,加上爸妈收入又低,以至于我上初中时,家里负担不起这么多个小孩上学的费用,夹在中间的二姐让了步。二姐说她不上高中,去读技校,这样可以早点出来工作帮补家里。结果二姐在技校读了不到一年,就因为家里付不起学费,不得不辍学打工了。
那几年,她做过很多辛苦的活儿,在酒店当过收银员,在工厂打过工,在超市当过促销员……年纪轻轻的她早早就尝遍了生活的苦,可我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也许正是因为她自己品尝过这样的苦,所以她免不了产生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妹妹重复她的人生的想法。她工作后赚的钱,其中一部分成了我在学校的生活费。
我上学的年龄比身边的同龄人要晚两年,等我上了初中,当我身边的那些女生还是“太平公主”时,我的身体已经有了明显的曲线变化。十三四岁的小女生还是非常羞于讨论自己身体的变化的,当看到别人的身体与自己不同时,喜欢在背后指指点点,仿佛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我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同龄女生在背后讨论我的身体,她们或嗤笑或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件事曾令我的整个中学时代都非常困扰。
我人生当中的第一件文胸,是二姐给我买的。那时,她刚辍学不久,休假回来看我,说给我买了两件“衣服”。她告诉我,女生到了一定年龄就要穿文胸保护自己的身体,而且这并不是一件羞人的事。她还告诉我怎么挑选合适自己的文胸,怎样穿文胸可依然自己更舒服。
所以我觉得我是幸运的,在那个到超市买包卫生巾都会觉得难堪的少女时代,二姐充当了我的生理课老师,而且在这个老师面前,我可以付出全部信任,跟她讲自己身体变化带来的困扰,可以和她一起讨论身体的各种变化而不必觉得羞耻。我觉得这是一个女生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节课——在懵懂的青春期里学会坦然地接受自己身体的变化。二姐在我的人生里扮演了一部分母亲的角色,一部分生理导师的角色,外加完整的闺蜜的角色。
我高中时是一个妥妥的文艺少女,外加写的作文经常得到老师的夸奖,便做起了想当大作家的梦。我读高中时写的那些酸溜溜的文章,二姐是它们的第一个读者。说实话,一个农村女孩抱有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切实际的,就连爸妈也觉得我日后想依靠写作谋生是不太靠谱的事情。
我在高一的时候萌生了给杂志投稿的想法,那会儿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拉网线,可是市面上的大部分杂志都偏向于收电子文档,怎么办呢?二姐便拿着我誊抄在纸上的稿子,和我一起到网吧,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电脑,再把它们发到邮箱里去。
虽然我在高中阶段发表的文章屈指可数,可那几本印有我文章的杂志给我带来的自信,深深地影响着我后面的人生价值观——那些我以为很遥远的梦想,其实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的。更重要的是,这一点对一个青春期时内心自卑的女孩子而言,足以成为她“落水”后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我从来没有问过二姐,为什么她当时工作这么忙,还愿意抽出时间来帮我,又在那么多人不看好我写文章这件事时,没有劝我放弃这样看似荒唐的想法。直到成年后,我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世上只有一种真爱,是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在我前20年的人生里,我和二姐都没有怎么分开过,直到高考后我离开老家,到了外地生活,我们的人生好似也是从这一年才开始走向各自的道路。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期望自己可以早日独立,因为在被二姐“帮扶”的那几年里,我一直觉得是我偷走了二姐的一部分人生。
我们之间最近一次联系,是她在微信里找我借一笔钱。我怕她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比如身体有恙之类的,便连忙打电话给她。跟她确认了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我很快把钱打给她了。直到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开始被姐姐“需要”了。
我常想,我就像一支附在二姐身上的藤蔓,好像并没有给过二姐太多的依靠,对于二姐来说,我在她的人生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我想起每一次回家和二姐躺在床上聊天,我们永远像年少时一样有聊不完的话题。讲起彼此生活中的不如意,也会从对方眼中看到心疼,无论生活中遇到多大的困苦,一想到彼此还在身边,便会觉得很安心,也永远不会产生身似浮萍的漂泊感。
她曾说:“陪伴,就是家人的意义。”我那时年纪小,不太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年纪渐长,似乎有些懂得了。我们是姐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见证彼此的成长,见证彼此从幼稚到成熟的每一个阶段,我们相伴过上千个日夜。
记得我曾经有一次跟她说:“谢谢!”她骂我,说:“我是你姐姐,我们之间不必言谢。”可我很想告诉你,我也深爱着你。
2023-11-06 18:2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