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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那天,母亲招待他吃了一顿大餐,跟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勒令他搬出去住。他的脑门上仿佛响了一道焦雷。彼时,他已经在本市读了四年大学和三年研究生,并就地找了一份工作。父母把房子买在江北的滨江公寓,可以目睹下游的长江滚滚而过,天气晴朗时还可以看到江豚的脊背在水面上翻滚。当母亲严肃地说“我不能再伺候一个好像永远长不大的高中生”后,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冒犯。
他赌气立刻联系中介小哥看房子,拿出他所有的压岁钱,支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保证金,搬了出去。他记得搬家那天,母亲正好在外地出差,父亲去了医院陪护外公,他连一个可以示威的对象都没有。
他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套20世纪90年代的老房子,年纪比他还大。装修与家具都十分老旧,每个月的租金倒要3500元。搬完家,将所有的日用品和衣物归位,他只倒在床垫上叹了十分钟的气,就立马出门了。他必须立刻去家具大卖场买转椅,买晾衣架,买鞋柜,否则他只能坐在房东留下的塑料凳上坚持工作,脱下的外套只能放在床垫上。
他生平第一次搞清楚洗衣液与柔顺剂的区别,搞清楚滚筒洗衣机上面十几个按钮的不同含义。如今,离开了母亲的呵护,他不得不亲自打扫卫生,亲自洗碗、擦拭灶台和油烟机表面,把地拖干净,徒手把浴室下水道中积攒的落发掏出来。他学会了熨烫衬衣,擦皮鞋,拆洗窗帘。当发现所有的纱窗都是可以卸下来,用浴室花洒冲刷时,他惊讶极了。
他的视野被充分打开了,之前说到互联网,他只知道那是一个看小视频和寻找游戏装备的地方,而现在,他开始关心菜价。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他被母亲赶出来满两年了。他意识到自己对时间与金钱的认知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之前,母亲揽下了所有的家务,他双休日能赖床到下午2点,而今,即使在周末,每天7点半,他身体里的闹铃就响了。他知道早市的蔬菜水果最新鲜,而厨余垃圾的回收时间上午最晚是9点,最好赶在那之前将垃圾送到回收点,否则家里容易滋生蟑螂。他的作息正常了,早睡早起,居然一年可以读二十多本书,还把注册会计师证考了下来。
他偶尔还回父母家去,但是那股微妙的尴尬似乎尚未完全消失。母亲一如既往地招待他,知道他新交了女朋友,听他讲述工作和感情生活的进展,但从不过问他的生活细节。他一直想对母亲之前25年的照料表示感谢,但他一直拖延着,迈不出对自家人说体己话这一步。直到有一天,他在厨房吊柜里发现了母亲的日记。鬼使神差地,他翻到了两年前,母亲逼自己搬出去住的那些天,母亲写到,自己争取了出差任务,躲了出去,是生怕目睹独生子搬家的场景会掉眼泪。她怕自己是一只溺爱孩子的老鹰,舍不得做出将儿子啄离的决断,把儿子这只本可展翅翱翔的小鹰,圈养成了不舍离巢的肥胖家禽。
他吃了一惊,急速地往后翻,终于发现一桩母亲没有告诉他的事实:习惯他搬出去住的这种变化,她吃了整整三个月的安眠药。而她在儿子面前表现出的,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轻快感。深谋远虑的中国父母,从来都控制着自己的真情实感,坐等孩子去发现与感悟。
2023-11-06 18:2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