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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孔雀·凋谢的蔷薇

正文:

大唐孔雀

当您取出最后一面铜镜时,我眼睛一亮。

这是一面双鹊云龙月宫镜,八出葵花形,圆钮。内区纹饰四分,两侧为展翅飞翔的衔绶双鹊,钮下为海面腾龙,龙两侧有祥云陪衬。还有桂树一棵,两边分别是蟾蜍和玉兔。

您送我这面铜镜,我爱不释手,我叫它嫦娥镜。

“孔雀衔来向日飞,翩翩压折黄金翼!”不远处,一只初出的孔雀,正从大唐的天空飞来。

回想起当初,15岁的我正在自家庭院里,翻晒《诗经》《千字文》等长安刻本,巡视州县的韦皋大人,路过这里,您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喜欢读这些书,还会写诗?”

我使劲点头,您说,薛涛,愿意跟我走吗?正值妙龄,您带我走,我欣然同意,以官妓的身份入籍。一袭红衣,折腰踏唱步虚词,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一踢一踏,舞姿轻盈。

遇见了您,我愿意跟随您、服侍您,我知道您是疼我的;您惊慕于我的才华,我崇敬您的雄才大略,您是我的恩主。您让我整理书函表奏,起草一些文字,这些对我来说,极其易耳。

那一日,凌云寺里,我与您等诸位大人共同吟诗,我提笔濡墨,以行书写出《赋凌云寺二首》,在众人的称赞中,我偷偷照了我的嫦娥镜,佯作补妆,难掩心头的喜悦,或许,成为一个出色的女校书不是梦想。因此,我谨言慎行,恪守儒家正统。窗棂雕花,案几青灯,我抄写卷轴,校验书籍,一丝不苟。

但是我错了,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可恶的护军百般阻挠,那个将要递走的表奏付之流水,我的名字在您的手中轻轻划掉,我听到了您的一声叹息。

只怪我天生的女儿身,命中注定的结局,难道女人就必须仰男人之鼻息?我空有满腹才华,无法参加科考,无法步入仕途,就连一个校书都无法做到,莫非说我只能是你们男人的尤物?我要反抗。我可以狂逸,肆意放纵。我的叛逆惹怒了您,您将我发配充当营妓。

我开始忏悔,我想起了自己的往昔,如果不是您,我哪有如此的繁华。我错了,您的年龄像我的父亲,读过我的《十离诗》,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您一定会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又回来了。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南诏国进献的孔雀,美丽非凡,节度使官署们整日戏弄它,让它开屏。它生气、疲惫,与我又是多么相似,从此,摩珂池畔,另辟一池,专饲孔雀。

当您驾鹤西去,我没有了靠山。我也看破这官场无我的一席之地,还是自己划船,举棹高歌,做个自由人。脱离那束缚人的官籍,不再有任何羁绊。

缘分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那个“取次花丛懒回顾”的元稹来了。他是三十出头的风流才子,我是四十刚过的红粉文妖,我为之倾倒,他为我沉醉。11岁的年龄差没有隔阂,我们愿意把时间融在彼此的缠绵和缱绻里。春宵狂度,唯恐鸡鸣。这是一场等了一万年的灵肉情缘。元九郎送我的文房四宝我小心收藏,我回赠他成都浣花溪彩笺。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请问比翼鸟是什么?我低声问九郎。

“那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种鸟,只有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

你知道吗,九郎,我真的愿意与你一起飞,可是九郎有几颗心啊?你一时语塞,良久,你的嘴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不说”。

我知道你是当朝监察御史,不会与我这样的女子结为连理,社会地位是一道鸿沟,横亘在我们中间,我只能做一个美美的梦,梦醒处,柔情不再。昨夜还是亲密无间,今日已隔万水千山。“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我不求正妻入室,情愿做妾,只要能与你长相厮守,“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可是我错了,我的痴情如镜中花、水中月,你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美人迟暮,佳期无望,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男人意轻,女子重情,白日梦醒了。三个多月的美好时光,幸福的马车远去了。孔雀的翠羽沾泪,我从梦幻回到现实。

惆怅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既然这样,就让过去灰飞烟灭吧!女人的未来从四十开始,“孔雀衔来向日飞,翩翩压折黄金翼!”

脱去襦裙半袖装,换上圆领袍衫男装,一袭道袍,我要忙起来,一只孔雀,要抖落旧时的羽毛。浣花溪畔,缔造出崭新的生活方式。美轮美奂、别致的薛涛笺横空出世。造笺、卖笺、写诗,生活被这些填满,便再也没有儿女情长。白天与夜晚我转换着不同的身份,商人与诗人没有冲突,车马喧嚣,内心依然坚守着一方净土。

移居碧鸡坊吟诗楼时,我已步入暮年。当段文昌大人发出盛情邀请时,我婉拒了,我虽然开了一方天地,镂出了自己的瑶台五色霞,但是从此之后,深锁自身,抛却了情丝。

夜阑更深,感慨万千,不成想儿时的对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竟一语成谶。度尽劫波,秀髻高绾,所有的苦难与荣华,通通变成了人生风霜雪雨的体验。

“孔雀衔来向日飞,翩翩压折黄金翼!”一只孔雀,美丽得匪夷所思,飞翔在大唐的上空……

凋谢的蔷薇

公元784年,唐德宗下令乱棒扑杀你。一朵妖艳的蔷薇,唐朝美丽的风情道姑,随风凋谢。

你就是李冶,字季兰,容貌俊美,天赋极高,从小你便显现出非凡的才气,6岁时,你作诗一首《蔷薇》: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已看云鬟散,更念木枯荣。

这首诗让父亲隐忧丛生,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浮云。“架却”谐音“嫁却”,一个6岁的小女孩竟然能写出待嫁之时的烦乱,令人唏嘘,过早的成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她长大之后肯定有失妇德。

思忖再三,父亲将你送入一所玉真观出家修道,希望你收敛起那些旁枝斜叶,静心修为。观中的生活就是每日作诗、弹琴,这一住就是十年。父亲是好意,但是在唐朝,那时的道观非常开放,名义上是清修,但是暗地里男人们会来到道观寻找女玩伴,很多道姑也会偷偷和男人约会。

到了及笄之年,你青春萌动,一颗心不安分了,向往着观外的风景。你陆续地接触了一些男子。第一个男人就是僧皎然,这个比你大二十多岁的僧人善于写诗,相貌出众,他写的诗,你要反复吟诵,你爱上了他,还写出“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的诗句送给他,但是受佛法限制,他婉拒了你的表白。

那一次你去湖中游玩,偶遇官员朱放,看见你姿容秀美,朱放过来与你搭讪,一番叙谈,你文采斐然,他妙语连珠,彼此竟然相见恨晚,后来你们便经常在一起品茗谈心,谈诗论句,意趣相投。但朱放奉诏前往江西为官,你们二人不得不洒泪分别。思念朱放时,你说,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相思弥漫上来,无边无际,包围了你,你苦恨不能与他朝夕在侧。他的一句“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让你潸然泪下,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时间不长,被后人称为茶圣的陆羽前往玉真观拜访你,你的诗闻名遐迩,这是很正常的事,正在失恋当中的你,看见陆羽是一位容貌俊朗,眉清目秀的书生,对他就有了一层好感。请他落座之后,双方攀谈起来,谈得十分投机,两颗年轻人的心很容易就拉近了。你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恋人。有一次,你身染沉疴,卧床不起,陆羽闻听消息,急急赶来,衣不解带悉心服侍。虽然你们彼此钟情,虽然大唐风气开放,但是道家身份还是束缚了你们,不能像正常的世间男女一样谈婚论嫁。

你就像一朵妖艳的蔷薇花,就像你写的《蔷薇花》:翠融红绽浑无力,斜倚栏杆似诧人。深处最宜香惹蝶,摘时兼恐焰烧春。

你不愿空自浪费你的如花容貌,似水流年。深处最宜香惹蝶,你的身旁,从来都是蝴蝶围着你殷勤飞舞。你从不愿在失恋的河水里停留太久,转眼奔向下一个岛屿。阎伯均、刘畅卿、萧叔子、崔涣等,都和你弄出过绯闻。他们都是官宦、诗人等上层人物,你说:蔷薇言架却,观里寄余时。若无风情在,世间几个知?所以你不想虚度青春,要放大你的魅力,让男人们对你仰慕、追捧,蔷薇花要绽放在最美的花期。

你的诗才超群,你的特立独行,就连唐玄宗也得知了你,一道诏书到了玉真观,召你入宫。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万幸之至,只是此时,你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你还能得宠吗?怎奈皇命不可违,经过了世事轮回,你看淡了,随他去吧。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人世间不过如此。夫妻之间,真的是至亲至疏啊,有夫妻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更有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大不相同。

虽然是美人迟暮,但玄宗见了你,还是感叹:上方班姬(婕妤)则不足,下比韩英(兰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以俊妪。将你收入后宫,专事创作。两任皇帝都宣召过你,可见你的魅力!

你的不幸开始于奉天之难,叛军攻破长安城后,拥立首领朱泚为帝,没有逃走的你,被逼给朱泚写贺诗。你的才情让你诗名远扬,但是树大招风,也害了你。唐王朝的军队再次打回长安时,叛乱得以平定,可以想见,唐德宗的心情,一声令下,将你收监治罪。身处囹圄,你愁丝漫卷,一夜白头,往事纷纷浮上心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梳妆打扮后,被一群年轻的妃嫔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穿过一道没有尽头的长廊,面见圣驾。梦醒之后,竟是满脸泪痕。仿佛看到无数只乌鸦压在自己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反梦啊,你知道,此生到了尽头,你面对皇帝的指责,果然一言不发,随着那首贺诗一起,湮没进了历史的洪流!

一朵妖艳的蔷薇,谢去芳菲,慢慢衰败枯萎,一缕芳魂终究归于泥土!

2023-11-06 18:2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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