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血残阳,透过门窗,投在几前,映得他手中的宝剑闪着妖异的光。
晚儿默默地点了最后一点胭脂在唇上,艳红颜色,鲜艳欲滴,回了头,轻轻问:“郎君,晚儿今日妆面如何?”他无语。
“战袍已补好,在前厅横几上。”
他点点头。
晚儿整整衣衫,留恋地看了一眼夕阳里的世界,还有他,安静地闭上双眼。
剑落,血如泉涌,最后的一点生命也慢慢消失的时候,晚儿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和父亲兄长把酒言欢,无忧无虑。
那年,晚儿还是待字闺中的方家小姐。姿容天然,知书达理。及笄之年,求亲的人几乎踏平了方家门槛。
这个方家虽不是皇亲国戚,却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人家。方家老爷,除了好两口小酒,倒也没有其他的毛病,总之,为人也称的上豁达正直。
方老爷中年丧妻,留下一儿一女,都生的神仙般。长子早早入了仕途,正春风得意,方老爷不用操他的心。只是这宝贝女儿方晚儿的终身大事,眼下真是让方老爷寝食难安。
这宝贝女儿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那来提亲的人家,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统统用一个“不”字打发。这方老爷本是恪守着婚姻大事宝贝女儿自己做主的原则,可再这样发展下去,怕是天下的适龄青年都要被女儿拒个遍了。而且外边已经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王侯不入眼,平民不敢攀,方家窈窕女,只能嫁神仙。这可让方老爷多少有点不舒坦,可女儿性子倔强刚烈,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
这日重阳,方老爷带了家眷,雇了车马,一路往郊外的梅花山上去辞青。
食蓬饵,佩茱萸,登高畅饮菊花酒,快意啊,快意。方老爷一想起酒来,心情就特别好。要是今天宝贝女儿还能一不小心碰到个如意郎君,那就此生无忧了。
才达山顶,方老爷就见山上已有许多的车马,人们提壶携楹,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方老爷吩咐家人,找了个空地,停好车马,正准备铺设酒菜糕果,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方老爷吸吸鼻子,四下张望,看到离自家车马不远,停着一辆钿车,张着青绿色的纱幔,想是谁家的宝眷。车前席地坐了两个男子,一玄衣,一白衫,正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往外拿吃食。两人身边的地上,放了一个大酒坛,一个穿翠绿衫子的女子正从坛里舀出酒来往壶里灌。方老爷看得眼馋,肚子里的酒虫直往上钻。那玄衣男子抬头看了方老爷一眼,笑了笑,回头对穿绿衫的女子嘀咕了两句。就见那女子起身向方老爷这边走来。到了跟前,盈盈下拜,空谷新莺般道:“奴,阿蛮。我家阿郎请您赏脸共饮菊花酒。”
一席话,正中方老爷下怀。方老爷慌忙答应,唤了随从,携了家什,高高兴兴移了过去。众人寒暄一番,方才坐定。方老爷才知道那玄衣男子姓莫,白衣的少年,叫做阿宝。喝了两口酒,见大家相谈甚欢,那莫生便道:“我家娘子怕已经在车里闷得慌了,方老爷想是也带了家眷,不如请来一同畅饮如何?”方老爷乐的点头称是,叫了家人请小姐出来。这边,莫生也扶了夫人下车,但见这夫人,举止风流,姿容艳丽,是个少见的美人儿,与方家小姐是一见如故。一行人越喝越高兴,很快就忘了拘谨,话题也越扯越广。不知怎么的,竟然扯到方小姐的婚事上了。莫家夫人一拍手,指了指白衣的阿宝笑道:“方姑娘看我家阿宝如何?”那阿宝正往嘴里塞鸡腿儿,一听此言,差点没被噎着。方晚儿瞅了一眼阿宝,忍着笑道:“翩翩公子,世上无双。只是晚儿好吃素,怕宝公子委屈。”一席话逗的大伙都哈哈大笑,阿宝眯了丹凤眼,呲了呲白牙。莫夫人拉了方小姐的手,似笑非笑地盯着晚儿的杏眼看了半晌,点头道;“是了,这丫头心高着呢。”说完,在方小姐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那方小姐顿时双颊通红。方老爷不由心下疑惑,正要询问,莫夫人就先开了口:“方公不必担心,小姐的姻缘不远了。方家郎子,必然不会是普通人。”言罢,吩咐阿蛮拿了一只小小的玉杯,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递给方晚儿“祝方小姐姻缘早定。”
方晚儿红着脸接过杯子,见这酒颜色艳红,香气甘洌,也没细想便一饮而尽。只觉得这入口的酒微微发咸,饮下后回肠荡气,心间豁然,又突然一阵别样悲凉孤寂涌上心头,不由脱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莫夫人没有搭腔,倒是绿衣的丫头伏在晚儿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英雄泪”。晚儿不由身体一僵。抬头望望阿爹,已是半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怕是根本没注意到。
大伙又喝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便收拾了东西,相互辞行散了。临行前,那莫夫人又回头看看方小姐,压低声音道:“平庸之人,也有平庸的好处。盖世英雄,胸纳了天下,没处容得儿女情长。轰轰烈烈,往往不得长久。方小姐慎之。”言罢便登车而去。方晚儿愣了一愣,一路上不由心事重重。
四个月后,方家小姐出嫁了。这姻缘来的又快又巧。方小姐的兄长回家探望,带了一个姓王的游击将军。此人年纪轻轻,就已战功赫赫,可谓是少年英雄。方小姐一见倾心,不顾父亲的阻拦,定要以身相许。方老爷无奈,只得备齐了嫁妆,让女儿风风光光地上了花轿。女大不由爹娘啊。
小两口过得还算是甜蜜,突然平地里起惊雷,西部边陲出了叛乱,王将军请缨平叛,随老元帅出征去了,这方小姐是日日登楼远眺,天天祈求平安,望断了肝肠。
一日喜讯传来,叛军打败,元帅班师回朝了。方晚儿欢喜得彻夜未眠。到了第二天,却死活没有看到夫君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他自愿留在边疆重镇,以防叛军残部反扑。对于长期守城的将领带家属同驻一事,当朝并无严格禁令。方小姐干脆一横心,要随夫守边,谁也劝不了。消息传开,有人大赞方家小姐贤名,也有人骂她一去就要惑乱了王将军的决心。辞别了老父、兄长,方晚儿长途跋涉,车马劳顿,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
王将军见了晚儿,只是淡淡地问候,并没有太多的惊喜。晚儿明白,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操劳,暗暗下了决心,自己绝对不可以给夫君添一丁半点的麻烦。每日帮他擦亮了盔甲,挂好了刀剑。甘心卸铅华,素手调羹汤。日子平淡,但也不算沉闷。
忽的一天,狼烟四起,那消失数月之久的叛军,竟然联合了西域外部,一路势如破竹,张牙舞爪地杀回来了。前两座城池皆在十日内被攻破,守城的主将投了敌军,如果王将军驻守的这座城池也被占领,叛军就有了立足之地,对以后的战局极为不利。敌方用了重兵,双方实力实在相差太大,王将军一面派人向朝廷求援,一面死守城池。一有机会,便在半夜偷袭,杀了不少敌人。只是转眼三月已过,城内粮草所剩不多,救援又迟迟不到。城内百姓开始吃草根树皮,恐慌蔓延开来,军心开始涣散。没有饭吃,如何打仗?一日忽然收到消息,如果能再坚持一月有余,大军将至。上命:死守。希望倒是有了,可是希望不能当饭吃啊!没有饭吃,一个多月,平常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也熬不下来,更别提要奋勇厮杀的将士们了。战马早吃光了,士兵们连皮制的腰带都煮了硬塞下去。后来连死人都被做了肉糜,以至于城里现在没有一具有肉的尸体。真的没东西可以填到嘴里了。
看着城外越积越多的敌人,越来越猛的攻势,再看看自己手下瘦弱,奄奄一息的军士,王将军心下明白,这城池怕是守不住了。如果城破,这太平盛世怕也难保长久,到时候又是哀鸿遍野了。王将军夜不能寐,几乎愁白了头。这一切,晚儿都看在眼里。看王郎血染了刀剑,撕裂了战袍,晚儿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城助夫奋战杀敌。又坚持了十来天,有军士私下已经开始商量弃城。王将军发觉后大怒,咯吱吱几乎咬碎钢牙。只是眼下就是拿了那些军士杀了,也起不了多大的警戒作用,而且有作战能力的人已经少得可怜了,再处罚一批,无异于自找死路。王将军长叹,军心已散啊。突然间,他的目光落在羸弱的妻子身上,一个可怕的想法跳了出来。王将军忙摇了摇头。
2023-11-06 04:2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