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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月9日，在介绍执行人类第一次登月任务的阿波罗11号宇航员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位记者首先提出一个问题：“谁将成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美国宇航局飞行任务办公室主任迪克·斯雷顿发言称：“我认为，这个问题目前尚无确定答案。虽然我们已进行大量模拟，但我认为，最终谁将执行这一步骤将取决于宇航员在进一步模拟中的表现。”
从1969年起，至今还在引发质疑、猜测和争议的问题就是——美国宇航局是如何确定登月舱内的两名宇航员中，谁将成为首个登上月球的人的？
1969年初的几个月，阿波罗11号登月舱驾驶员巴兹·奥尔德林相信他将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他是这么解释的：“简短的航天史中，都是飞行指令长在飞船中指挥，他的搭档负责出舱走动。我原以为我会先于尼尔出登月舱登月。”几家主要的大都会报纸刊登了由一名记者撰写的标题为“奥尔德林将成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的文章。数周后，阿波罗9号任务期间，美国宇航局负责载人航天飞行的副局长乔治·E.穆勒告诉众人，阿波罗11号的宇航员中巴兹·奥尔德林将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
阿波罗9号溅落后的几天，巴兹听到有传言说将会有一个不同的“结果”。此前，他一直对自己将成为首名登月者充满信心。后来，他通过载人航天中心的秘密情报得知，首位登月的人已被确认为指令长尼尔·阿姆斯特朗，而不是他。当听说美国宇航局想让尼尔主导登月只是因为尼尔是平民，而不是军队服役之人时，他非常生气。因此，他决定采取最直接的方式——去找尼尔。
如果巴兹认为尼尔会给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他回忆道：“尼尔是一个谜一样的人。显然，这件事也给他带来了压力。但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我们彼此都很了解，也很喜欢对方，足以坦率地讨论这件事。”1973年出版的巴兹·奥尔德林自传《重返地球》中这样写道：“尼尔含糊其词了一分钟左右，然后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静说：‘这个决定具有历史意义，不排除我先登月的可能性。”巴兹后来声称，1973年出版的自传的合着者对此事件的描述过于夸张。“我明白，尼尔在这件事上没有作出任何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决定，这是很正常的。特别是，他真的没有作出决定。就他的观察，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因此，他先登上月球也完全是合理的，我对此表示理解。我也很清楚尼尔并不想进一步讨论这件事。他从未表示过诸如’是的，我认为你是对的，我想我会督促相应的人作出决定之类的话。”
巴兹试图抑制自己不断累积的挫败感，但他没有成功。他联系了同为宇航员的伙伴，如艾伦·宾和尤金·塞尔南等人。他认为，这两个人毕竟同是阿波罗10号和阿波罗12号的登月舱驾驶员，会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然而，巴兹的私人谈话不仅没有对他是否作为首位登月者的地位作出建设性的改变，反而让人觉得，他一直致力于幕后游说，想成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
据尤金·塞尔南说：“巴兹快为谁将成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而疯狂了。有一天，他像一只愤怒的鹳鸟一样扑扇着翅膀来到我在载人航天中心的办公室，拿着各种图表和统计数据，争辩着他认为显而易见的事情——作为一个登月舱驾驶员，他才应该是阿波罗11号上第一个从舷梯上下来的人，而不是尼尔。我和尼尔共用一间办公室，巴兹来办公室时，尼尔正在训练。我觉得巴兹的论点既无礼又可笑。自从知道阿波罗11号将进行首次登月尝试后，他就一直想借此留名青史，但每次都遭到其他宇航员愤怒的目光和低声的辱骂。我真搞不懂，尼尔怎么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胡言乱语后才告诉巴兹别再出丑了。”
阿波罗11号指令舱驾驶员迈克尔·柯林斯回忆了类似的事件：“有一次巴兹试探性地向我提出安排不公平的问题，但我很快就拒绝了关于此话题的讨论。尽管巴兹从来没有说出来，但我认为他最根本的不满在于，尼尔将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巴兹坚称他的宇航员同伴误解了他的动机：“我并不是想成为第一个登月的人，只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决定谁来做这件事情。”
许多人认为，巴兹的游说让载人航天中心内部开始有一些不好的传言，飞行任务办公室主任迪克·斯雷顿开始解决这一问题。他前往巴兹的办公室，告诉他尼尔会是第一个登月的人。斯雷顿给出了让巴兹更容易接受这种排序的理由。巴兹转述道：“尼尔是第二组宇航员中的一员，其排序在我所属组别之前。因此，就像历史上哥伦布航海和其他的探险中的指挥官所做的那样，他应该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合理人选。如果当时转换角色，让指令长坐在登月舱中看着他的宇航员走下舷梯，看着那个宇航员脚下扬尘、捡起月球样本、说出一些着名的话语，所有人都会批评这次任务。这么做实在太不合适了。”
据巴兹说，斯雷顿告诉他第一个登月的人会是尼尔，他没有意见。而他一直沮丧的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我是否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对我个人而言并非什么问题。从技术角度而言，最大的成就是人类完成了登月的壮举，而这一壮举就是我们二人一起完成的。”巴兹明白，“更大的喝彩和关注将属于二人中那个真正迈出这一步的人”。据他自己所言，如果这个人是尼尔，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追求的并不是喝彩。令他不满的是，这个决定一再拖延，直到最后成为八卦、猜测和尴尬的话题。朋友、家人和记者不停地问“谁会是第一个登月的人？”尼尔拥有坚忍的性格，对这种模棱两可和不确定性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而巴兹不行。
4月14日，在载人航天中心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乔治·洛表示：“尼尔·阿姆斯特朗将成为登月第一人……在他登月后数分钟，巴兹·奥尔德林上校将跟随阿姆斯特朗走下舷梯。”据巴兹的理解，宇航员最终的登月顺序是美国宇航局根据登月舱的内部设计和两名宇航员在登月舱内的位置决定的。巴兹称，他和尼尔谈过此事，他们“猜测”过这一顺序是如何确定的。巴兹说：“我们认为，登月的顺序是根据在月表的任务分配和我们在登月舱内部的位置来决定的。除非有特殊情况，登月舱飞行员，也就是我，位置在右侧，而尼尔的位置在舱门旁，位于左侧。如果在登月后与尼尔交换位置，那是不现实的，也增加了任务的复杂性。据我所知，这就是最终决定登月顺序的根据。”这样巴兹就对登月顺序安排没有异议了。而当时情况远不止如此，美国宇航局的一些官员回忆说，巴兹非常失望， “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首位离开登月舱、在月球这片土地上留下历史足迹的人。为了给自己辩护，他与很多人疏远了，其中包括管理层的一些人和一些宇航员。而作为这一任务的指令长，尼尔正在埋头苦干集中精力做自己的工作。” 尼尔坚称自己从未和巴兹谈过此事的细节，对于此事的解释与巴兹有着明显的出入。首先，尼尔从来没有像巴兹所想的那样担心这件事。至于巴兹自传中描述的对话，尼尔断言道：“我不记得确切的对话了。我记得有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次——他问我对此有何看法，我的回答是：‘我不会就此表态。这是由我们的模拟情况和他人来决定的。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这件事很重要。让我一直感到惊讶的是，公众对登月有着如此强烈的兴趣，对于谁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兴趣则更甚。”
尼尔说：“在双子星计划中，副宇航员负责舱外活动。如此安排的原因在于，指令长工作很多，如果所有必要的工作都由指令长来完成，这显然也是不切实际的。相比之下，副宇航员时间更为充裕，这更合乎逻辑。基于在双子星项目中积累的经验，我们第一次在地面上进行阿波罗号表面活动的模拟时，就是这么操作的。据此，巴兹可能就有这样的感觉，登月就应该是由他完成的事情。我想这也是他觉得这件事情如此重要的原因。”
但是，随着地面模拟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家都逐渐明白，指令长先离开登月舱是更容易、更安全的做法。地面模拟也显示，坐在右侧的飞行员先离开登月舱的效果并不好。当负责模拟的关键人物——载人航天中心的工程师乔治·富兰克林和雷蒙德·泽德卡尔得出结论“指令长第一个离开登月舱，风险要小得多”时，任务策划者们就不再考虑双子星号的任务顺序，而是为阿波罗号安排了新的顺序。尼尔解释道：“就是这样做的。在随后的阿波罗飞行中——对于这些任务，无论从象征意义还是历史意义上来说，哪位宇航员先出来都无关紧要——宇航员们都采取了相同的做法，即指令长先出来。”
事实上，舱门设计和舱门内部布局的技术细节并非载人航天项目负责人考虑的首要问题。美国宇航局只是利用了舱门设计和登月舱内部布局设计的技术原因来终结了“谁先出舱”这一争议，并以此来平复巴兹的沮丧情绪。他们一直在寻找技术原因来解释谁先出舱的问题，是因为他们不想直接告诉巴兹或其他人，“我们就是想让尼尔成为首位出舱人员”。
在政治方面还有一个有利于尼尔的决定。1969年3月中旬，阿波罗9号任务完成，而在这一令人激动的日子里，飞行任务办公室主任迪克·斯雷顿、载人航天中心负责人罗伯特·吉尔鲁斯、阿波罗计划负责人乔治·洛（曾于1966年与尼尔一起游历南美）、飞行运营总监克里斯托弗·克拉夫特与机组人员召开了一次非正式会议。克拉夫特讲述了这次会议的大致情况：“在阿波罗9号任务成功完成之际，我和乔治·洛得出了同样的启示。巴兹·奥尔德林是登月舱飞行员，他似乎将成为阿波罗11号首位出舱的不二人选。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此事。在那段时间里，我和吉尔鲁斯、斯雷顿、洛4个人经常聚在一起。我们都知道，首个登上月球的人将成为下一个查尔斯·林德伯格（第一个飞越大西洋的人），他将在无尽的后世中作为首个登上月球的人被永远铭记。那么我们希望这个人是谁呢？我们知道，首个登月的人将成为一个传奇，成为一个超越林德伯格的美国英雄，一个超越士兵、政治家和发明家的人。这个人应该是尼尔·阿姆斯特朗。尼尔是独一无二的，他沉着冷静、寡言且绝对自信。我们知道，他就是林德伯格那类人。他不会自大，并且从未产生那种自大的想法——’啊！我要成为第一个登月的人！——尼尔从来不会这么想。如果你告诉他，‘余生你将因此成为全世界最负盛名之人，那么他会回答你：’那我就不想成为登月第一人了。而巴兹·奥尔德林迫切想要得到这份荣誉，他的心思人尽皆知。因此，这样一个沉默寡言、言辞温和且英勇无畏的尼尔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我们集体认为，应改变原有次序，让登月舱飞行员不再是第一个出舱之人。罗伯特·吉尔鲁斯把我们的决定向上递交给美国宇航局总部的乔治·穆勒和山姆·菲利普斯，斯雷顿则负责向机组人员传达此决定。在会议上，我们让斯雷顿那样做，他没有异议。他很好地解决了这件事，而且我敢打赌，他一定是以最老练圆滑的方式解决的。
“巴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他表现得很坚忍。尼尔接受了这个角色，既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感到意外，就像本就应由指令长作为首个迈出登月舱的人那样。巴兹可能认为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舱外活动宇航员，比尼尔更有能力在月球表面完成这项工作——坦白地说，他可能是对的。最后，尼尔让巴兹承担了很多月表活动的事。他希望巴兹能做好，他也知道巴兹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但是，月表活动能力与我们做此决定毫无关系。”
克拉夫特坦言：“我们确实未考虑到工程技术方面的事，这只是我们刚好可以拿来用的一个借口。”而斯雷顿是最希望以技术术语来解释这一决定的人。克拉夫特解释道：“因为他不想成为决定尼尔而非巴兹为登月者的人。”
很明显，巴兹很难将这一切抛诸脑后。直至1972年，他仍对此事耿耿于怀，他一直问洛“登月第一人”到底是如何确定的。这说明，巴兹并未与他人一样，完全相信该决定是基于技术原因做出的。
克里斯托弗·克拉夫特出版自传之前，巴兹和尼尔都不知道他们4人的这次会面。即便后来知道了在这次会面中，登月第一人人选的决定并非受到技术因素影响，巴兹仍坚持相信登月舱内部设计的工程学相关事项在确定登月第一人人选的过程中起了决定性作用。他说：“我只是认为，6次登月过程中，都是这样操作的，所以它是合理的。不然，如果不合理，为什么不更改呢？我认为，如果这并非合理方式，像谢泼德（阿波罗14号指令长）这样的人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了解其他指令长，如果他们认为有更好的方法，一定会进行尝试的。我自己也是一样。”
（摘自湖南人民出版社《登月第一人》 作者：[美]詹姆斯·汉森 译者：陈巧蓉）
2023-11-06 20:3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