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清朝乾隆年间,黄海之滨有个小渔村叫乐安村,村里的几十户人家都靠在海里捕鱼为生。
这天傍晚,村头的码头上聚拢了许多村民。大家翘首期盼,都在等待着自己的亲人出海捕鱼归来。
傍晚,两条渔船从海面上划过来。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周青和他的儿子周小虎。人们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老周家不是只有一条渔船吗,今儿个咋每人划着一条呢?等渔船来到近前,大家才看明白,原来周青划的那条是孙发家的船。
孙发是周青的邻居,和周青年纪相仿。孙发的妻子当年生产时大出血,生下女儿翠翠后就撒手走了。孙发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把翠翠拉扯长大。后来,在村里媒婆的张罗下,孙发给女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叫卢大庆。
还没等渔船靠岸,一直在岸边心急如焚的翠翠就拨开人群冲了过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周青:“周大伯,我爹他人呢,为啥你把渔船给划回来了?”
原来今天晌午,周青和小虎正撒网捕鱼,看到孙发划着自家渔船从远处过来。小虎站在船头跟他打招呼:“孙大叔,今天咋又是你自己一人出海捕鱼,我大庆哥呢?”
孙发摇摇头无奈地回答:“你大庆哥今天身体不舒服,去镇上抓药了。唉,别看他年纪轻轻的,身体还不如我这糟老头子呢!”
周青听罢安慰了他几句,正想嘱咐他一个人多注意安全,却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泛起一个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两条三四米长比成人小腿还要粗的腕足从海水中悄悄伸出来,扳住了孙发渔船的船帮。爷儿俩惊叫一声,那两条腕足突然竖起来,从孙发的身体两侧绕到他的胸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缠住。孙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刚要反抗,那两条腕足却猛然发力,一下将他拖进了海里。水面上又泛起一个大大的水花,孙发连同那两条腕足都不见了踪影。
周青和小虎都吓坏了,站立在船头呆若木鸡。小虎率先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周青说:“爹……咱还是……赶紧走吧,别让那畜生……把咱俩也给……祸害了!”
“不行,咱不能丢下你孙大叔不管,赶紧把船划过去看看!”周青惊醒过来,弯腰拿起甲板上的割网刀,命令儿子道。
小虎只得战战兢兢地划着船往孙发那条渔船靠去。待两条船靠近后,周青一个箭步跳上孙发的渔船,手里握着那把割网刀,警惕地往周边海面上看去。海面上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周青怕再出意外,摸起孙发渔船上的船桨开始划船,一边划一边对儿子说:“小虎,咱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孙大叔的渔船划回去,这条船是他们全家人希望啊!”
还没等周青讲完,翠翠已昏厥过去。卢大庆得到消息赶来,把妻子背回了家。
二、
第二天上午,周青和儿子没有出海,一来海里出现巨型章鱼,他们不敢再去冒险;二来呢,他们打算帮着卢大庆料理他岳丈的后事。这时,几个捕快从外面冲进来,问清他们的姓名后,用铁链锁上他们就要带走。周青急了,问道:“我们犯了哪条王法,你们要锁拿我们?”一个捕快睖着眼珠子回答:“咱们之间犯不着话,有话你们到大堂上问知县老爷去!”
周青和儿子被锁拿到了县衙大堂。知县于春升堂问案,乜斜着双眼看着堂下跪着的周青和周小虎,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周青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儿,我叫周青,是乐安村的一个渔民;这是我的儿子,他叫周小虎。”
于春拿起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怒道:“周青、周小虎,昨天你们如何杀死的孙发?赶快从实招来!”
“冤枉啊,大老爷!”周青口呼冤枉,接着把昨天的事发经过又讲了一遍。
“一派胡言!本官到任之后,也曾去过几次海边的渔港码头,看到渔民捕获的章鱼,最大的也不过拳头大小。你口中所言腕足比人腿还粗的巨型章鱼,本官从未听闻。你这分明是故弄玄虚,糊弄本官!”
周青听罢刚想辩解,于春却冲堂外喊道:“带原告!”
不一会儿,从大堂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跪在了周青身旁。周青偷眼一瞧,原来是孙发的上门女婿卢大庆。
“卢大庆,周家父子如何谋害了你的岳丈,你可如实讲来,本官会为你做主!”
“回青天大老爷,早年为了一艘渔船,周家父子曾与我岳丈大动干戈,他们早想报当年的一锨之仇。”说到这里,卢大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另外,我岳丈有一块祖传的宝贝——玉貔貅,戴在身上可护佑平安。周家父子早就对那块玉貔貅垂涎三尺,一直想据为己有。昨天我岳丈独自一人出海捕鱼,周家父子见时机来了,就趁他不备,将他杀死后抢走玉貔貅,尸体则抛入大海,并编出我岳丈被巨型章鱼拖走的瞎话儿,还装模作样地叮嘱大家最近不要出海捕鱼。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卢大庆,你这是胡说八道!我和你岳丈早已冰释前嫌,两家关系现在非常友善。”周青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好心好意把你岳丈的船划回来,你却恩将仇报,是何道理?!”
“住嘴!”于春一拍惊堂木,凶巴巴地说道,“周青,你和周小虎是如何杀死孙发的,快快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冤枉啊,我们没杀孙发,他真的是被巨型章鱼拖走了!”周家父子辩解道。
于春派衙役去周青家搜查,还真在他家炕席下搜出来一件玉貔貅。于春让衙役把那件玉貔貅拿给卢大庆辨认。卢大庆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对于春说这件玉貔貅正是他岳丈的那件。
于春大怒,把周家父子判了个斩立决,关进死囚牢,并向上级行文汇报,待上级审核后将两人问斩。
消息传到乐安村,村民们唏嘘不已。当年,村里有个渔民要转让一艘渔船,本来呢,周青和那个渔民已经讲好了价钱,结果孙发得到消息后从中间插了一杠子,为此两个人发生了激烈争吵,后来就动了手。孙发趁周青不备,用铁锨一锨把他拍进了臭泥塘,让他颜面尽失。两人从此就结下了梁子,好几年没说话。两年前,在乡邻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两人才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难道真的是周家父子难忘旧仇,加上见财起意,一时糊涂犯下了案子?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三、
其实,于春并不是一个糊涂官。对于这起案子,他也感觉有诸多疑点。比如,周家父子俩都信誓旦旦地说大海中有巨型章鱼,是真有还是假有?巨型章鱼拖走孙发时,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那件玉貔貅到底有多值钱,让周家父子冒着杀头之罪铤而走险?……疑点没搞清楚之前,他之所以匆忙定案判决,是想先安抚住原告,然后腾出工夫细细访查。
于春经过乔装改扮,带领一名随从,拿着那块作为物证的玉貔貅去了古玩街。但几家古玩店走下来,都说那块玉貔貅是假货,既不是玉的,也不是翡翠玛瑙的,就是用普通绿石雕刻的,根本值不了几文钱。
于春和随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最后一家古玩店——甄宝斋。店主仔细看过那件玉貔貅后,笑着对于春说:“这位客官,不知你的这件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掌柜的认识这件东西?”于春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实不相瞒,这件东西正是出自本人之手!”店主用得意的口吻回答。说完后,他意识到有些失言,赶紧干咳一声,又把玩着那件玉貔貅装模作样地说,“不过呢,细细看去,又不大像……”
于春见状赶紧问道:“掌柜的,这件东西到底是不是你雕刻的?”
店主把玉貔貅还给于春,用手托着下巴看向店外,再也不肯说一句话。于春无奈,只得亮明了身份。店主得知于春是知县老爷,不敢再隐瞒,只得竹筒倒豆子般讲述了实情。
几个月前,有个年轻男子来到他的店里,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貔貅给他看。他鉴辨之后,认定那块玉貔貅是用上乘的和田玉雕成的,雕工精美,是宋朝时期的老物件。他当即开价二百两银子。谁知,年轻男子却告诉他,这件玉貔貅他不想出手,只是让他参照一下,给雕刻一件仿品。刚好店里新搞到一块南山绿石,他就答应了。他用那件玉貔貅做了一个拓模,仿照拓模雕出了两件石貔貅,都让那个年轻男子买走了。
于春听完店主的讲述,又问他:“掌柜的,你确定这件玉貔貅,哦不,是石貔貅,是你雕刻的?”
“当然啦,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说着,店主又拿过那件石貔貅,指着背面下端对于春说,“知县老爷,你看这里,原石上本来有个小杂质,在雕刻时被我用雕刀抠掉了,留下一个很浅的小坑。”
于春仔细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个很小很浅的坑,不认真辨认根本就看不出来。
于春问店主那个年轻男子的长相。店主想了想,对于春大致描述了。于春嘱咐他不要把今天这事儿告诉任何人,以后如需他上堂作证,会派衙役来请他。店主听后连连点头称是。
四、
第二天,于春乔装改扮后又带着随从去了乐安村。在村中他一连访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以前从没听说过海里有巨型章鱼,对周家父子的说词无法判断真假。于春有些泄气,正好日头已西斜,便想和随从打道回府。这时,有个小伙子赶着一群羊从远处走过来。于春感觉有些奇怪,便迎上前去,笑着问道:“这位小哥,本人有一事不明,还请不吝赐教。”
小伙子停下脚步,喝住羊群,和善地回答道:“先生请讲,不必这么客气。”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本村三面环海,村里人基本都以出海捕鱼为生,小哥年轻体壮,为何却单单去放羊呢?”
“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准后人下海捕鱼啊!”小伙子无奈地摇着头回答。
见于春满脸疑惑,小伙子告诉他,这个规矩,是他曾爷爷定下的。当年,曾爷爷和村里其他男子一样,都靠去海里捕鱼养家糊口。有一年夏天,曾爷爷划船出海捕鱼,一网撒下去,却无论如何收不回网,他咬着牙瞪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拽网绳,网绳却纹丝不动。他以为渔网挂在了海底的礁石上,便招呼在附近捕鱼的同村渔民二宝子过来帮忙。二宝子跳到爷爷的船上,两人一起用力,终于把网拽了上来。二人往网中一看,原来网住了一条大章鱼。那条章鱼的脑袋足足有煮饭的铁锅那么大,腕足有两米多长。曾爷爷和二宝子出海捕鱼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章鱼,顿时都惊呆了。二宝子说这条章鱼有些古怪,怕是成了精,劝说曾爷爷放了它。曾爷爷没听,用鱼叉把大章鱼给戳死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只更大的巨型章鱼从海面上钻出来,挥舞着几米长的腕足冲过来,转眼间就把曾爷爷给拦腰缠住了。曾爷爷大声呼救,二宝子捡起甲板上的鱼叉,使劲往巨型章鱼的脑袋上刺去。巨型章鱼吃痛,抛下曾爷爷,伸出腕足把二宝子缠住,一下拖进了海里。二宝子再也没能浮上来。曾爷爷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划船回到岸边,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大家,并劝大家别再出海捕鱼。大家听后根本就不相信,都说那是他为了阻止大家出海和他抢鱼,编出来的瞎话儿。曾爷爷无奈,他阻止不了别人出海,但可以阻止自己的家人。于是,他就定下一条规矩,那就是他的后世子孙从事什么行当都可以,唯独不能出海捕鱼。
小伙子讲完后,望着远处的大海出了一会儿神,又若有所思地说:“当然了,我曾爷爷讲的也未必是真事儿。这么多年来,村里人天天出海捕鱼,不都好好的吗?”
突然,小伙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又对于春说:“嗐,我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了。前不久我们村孙发孙老爹出海捕鱼出了事,据周青周老爹说,孙老爹是被一条巨型章鱼拖进了海里。孙老爹的女婿不信,就去县衙把周老爹给告了,知县老爷也不信周老爹的供述,把他和儿子关进了死牢,说是要秋后问斩呢!”
于春听后问小伙子:“你觉得那个周青所说是不是真的?”
小伙子挠了挠头回答:“这事儿我可说不准。当年我曾爷爷也说过海里有巨型章鱼,可除了他,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过。不过从周老爹的人品看,他应该不会撒谎。”
于春对小伙子笑笑,向他道了谢,刚要起身告辞,忽然看到村里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往海边跑去。身旁那个小伙子冲一个人喊道:“赵六,你们往海边跑什么?”
那个叫赵六的人扭过头看了小伙子一眼,惊恐地回答:“有人在海滩上发现一个死人,听说是孙发!”
五、
于春和随从赶到海滩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他和随从远远望去,看到沙滩上躺着一具裸尸。死者是个男子,头发胡子已经花白,看上去有50多岁。死者的皮肤已被海水泡得肿胀发白,胸前、腹部和大腿上各有几个茶碗口大小的圆形黑斑。
这时,里正匆匆赶来,对死尸查看了一番,就派人去通知孙发的家人。没多久,孙发的女儿翠翠和女婿卢大庆匆匆赶来,两人扑到孙发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两人哭了一会儿,里正走过来拉起卢大庆,对他说道:“先别哭了,赶紧报官吧!”
卢大庆扯了扯里正的衣袖,冲他使了个颜色。里正会意,跟着卢大庆挤出了人群。没一会儿,两人又回来了。里正指着几个年轻后生说:“你们都别在那里杵着了,赶紧过来搭把手,把孙老爹抬回去处理后事!”
那几个年轻后生走过来一起动手,把孙发的尸体抬了回去。
目送人们走远,于春吩咐随从赶紧回县衙搬兵,他在村口等候他们。随从答应着,一溜烟儿地跑了。
临近傍晚,县丞带着仵作和七八个衙役匆匆赶来。他们在乐安村村口和于春会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卢大庆家。
这时,卢大庆家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还有帮着忙活丧事的。十几个年轻小伙子神情严肃地围在一口棺材周围,只等里正一声令下就抬棺起灵。
于春带着手下人挤过人群,来到里正身旁,拍拍他的肩头对他说道:“曹里正,按照当地风俗,去世的人不是要在家停灵6天才出殡吗?这个孙发,下午刚从海滩抬回的家,为何这会儿就要出殡?”
“你是何人,胆敢过问本村事务?”曹里正说话的口气有些恼怒。
于春这才想起来,自己经过了乔装改扮,难怪曹里正认不出他。他赶紧把下巴和两腮上粘贴的胡子撕下来。曹里正一看原来是知县大人,顿时慌了神,赶紧跪下给于春磕头,嘴里说道:“不知知县老爷大驾到此,还请恕罪!”
围观的人一听知县大人来了,齐刷刷地跪倒一片。于春摆摆手示意大家都起来,然后吩咐仵作开棺验尸。
这时,卢大庆不停地向曹里正使眼色。曹里正干咳一声,对于春说:“知县大老爷,孙发已经入殓,而且马上就到起灵的吉时,这会儿再开棺验尸,是不是不大好?”
“你给我住嘴!”于春大声呵斥曹里正,“我问你,那个卢大庆许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和他之间有什么勾连?别以为我没看见!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但不报官,还要主持把孙发提前下葬,如今又替卢大庆说话,我看你这个里正是当到头了!”
曹里正吓得脸色大变,不敢再吭一声。其实,下午在海滩卢大庆把他拉到人群外,跟他说只要不报官,并在天黑前主持把孙发下了葬,他就在事后送给他二两银子。
于春训斥完曹里正,又两眼审视着卢大庆,说道:“你就是卢大庆?赶紧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吧!”
“什么东西?”卢大庆一下被问愣了。
“少在这跟我装蒜,就是你岳丈尸身上佩戴的那件东西!”
“我岳丈身上没佩戴东西啊,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身上一丝布条也没有。”卢大庆呆愣地看着于春说,“实不知大老爷所说是何物!”
“大胆,事到如今还敢欺瞒本官!”于春恼怒地说,“实话告诉你,当时本官就在现场,你从你岳丈身上取走那件东西时,本官看得一清二楚。再不交出来,休怪本官对你动刑!”
卢大庆这下不敢再狡辩,乖乖从怀里掏出来一件东西递给于春。于春接过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件玉貔貅。
原来,下午于春第一眼看到孙发的尸身时,发现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件墨绿色的东西,但由于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物件。他心里想,孙发的女婿卢大庆当初在县衙大堂上说,周家父子杀死他岳丈抢走了他佩戴的玉貔貅,而且那件玉貔貅也从周家搜了出来,按理说,孙发的脖子上不可能再戴有东西。可现在呢,孙发的脖子上竟然还戴着物件。难道卢大庆在大堂上撒了谎,诬告了周家父子?他正在那里寻思,这时卢大庆和妻子赶来,趴在孙发的尸身上痛哭。过了一会儿,卢大庆被里正拉起来,于春再看孙发的尸身,发现那件东西已经不见了。他知道,一定是卢大庆悄悄把那件东西摘走了。
2023-11-06 07:0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