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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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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北边是蒙山,东边是沂河,距离临沂有30公里。村里有条古道,老辈人说,是古驿站。就凭大街两边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店铺,便知昔日的繁华。

太爷爷从祖上接手“惠仁堂”中医大药房。家谱记载,先祖常给地方官吏看病。从先祖到爷爷这辈,都思想开明,医术精进,救治乡邻不计其数,“惠仁堂”的名号,在十里八乡叫得响。

谁想,国运不济,倭寇入侵,战火燃遍齐鲁大地,接着又是内战再燃硝烟。好在家乡有蒙山做屏障,深居深山,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兵家不愿光顾。

每年春秋两季,爷爷都带着家族男丁,到十几里以外的蒙山采药。蒙山雾气迷蒙,特像迷魂阵,让人猜不透到底藏着多少玄机。爷爷站在山顶,捋着花白的胡子说,蒙山四季分明,有山有水,是中药材的生长宝地。这里中药材有1005种之多,是天然的药材库啊。咱要用之于民……大人们围着爷爷,听他讲中药材的学问。那时我还小,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左顾右盼,撒么风景。

每年冬天,爷爷都让我跟他睡。让我背颂古诗词和古里古怪的药材书。记得有《药性赋》《汤头歌诀》等等。我最犯怵他脱掉我的棉袄,掐着我的骨头问,这块儿骨头叫啥?哎哟喂,皮肉是滋溜滋溜的疼呀。他那架势,是想把中医栽进我的骨头里。我在心里叫苦,嘴上可不敢吭声。

我有事没事就去中药房,翻腾一层层的方格药匣子,摩挲圆圆的拉手。管家安叔人和善,笑眼眯成一条缝,透着暖意。他跟我挤眉弄眼。我淘得满头大汗,他拿毛巾给我擦汗,又拉开中药匣子,摸出几颗土褐色、圆圆的干果。拿着,桂圆好吃哪。桂圆?我眨巴眨巴眼睛,迟疑一下。他点点头,示意我尝尝。我三下五除二,剥了果皮,把褐黑色的桂圆肉扔进嘴里。呀!薄薄的果肉,真甜哪!我来回嚼着已是光溜溜的果核。嘻嘻,敢情药房也有好吃的。

安叔叹口气,唉!眼下,这算好吃的了。

每次,安叔从山里采购药材回来,药房就来一队马车。爷爷和安叔老远把车队迎进大院。安叔探出头,四下打量,“咣当”关上大门,跟着一溜小跑进了后院。

我顾不上那些事,药匣子太诱人了。我瞄着药房没人,溜进去直奔药匣子。拉开抽屉,抓一把桂圆,觉得不解渴。四下瞅瞅,又抓一大把塞进兜里,直到衣兜鼓鼓囊囊的,才跑出院子。我分给早就巴望着的小伙伴。我们嚼着桂圆肉,用桂圆皮子砸着对方,桂圆皮子撒了一地。

我像个猎人,伺机瞅着药房,抽屉里的桂圆,成了我的囊中猎物。逮着机会就装满衣兜,跟几个伙伴共享“桂圆肉”。我暗自得意,安叔没发现。我的胃口也大了,拿的数量也成倍增加。蹊跷的是,药匣子像个魔法盒,总有满满的桂圆。白天我跟没事人似的瞎淘,到了晚上就不安生了。爷爷,我再也不敢拿桂圆肉了……母亲叫醒我,我惊出一头冷汗,原来是做了噩梦。

安叔跟伙计赶着马车回来了。爷爷说,安叔去蒙山采药材,再送到临沂。当然,爷爷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麻溜去了后院。安叔沉着脸,跟爷爷小声嘀咕。我好奇地跟过去,母亲拽住我,我不情愿地跟着母亲回了前院。

我像不安分的鲤鱼,在炕上来回“打挺”。干脆蹬上裤子,披上褂子,刺溜下炕,穿过漆黑的前院,悄悄溜进后院。伙计拿着火把,后院灯火通明。安叔正吩咐伙计装药材,马车上摞起了小山包。我凑到安叔跟前,他吃一惊,刮下我的鼻尖,小子,半夜了,快去睡觉!

安叔带着几个伙计上了马车,马蹄敲打得青石板嗒嗒响,不一会儿,马车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爷爷说,药材送到临沂一带的敌占区。

安叔他们回来时,碰上了国民党的散兵,要征用马车回乡。安叔和伙计哪肯,双方言语不和,那帮兵痞,举起枪托乱砸他们。幸好来了武工队,缴了散兵的武器,安叔和伙计才得以脱身。安叔鼻青脸肿的,还有淤血,胳膊也用纱布缠着,渗出斑斑血迹。我问,疼吗?安叔说,不疼,药材送到救急了,俺这不算啥!

深秋,秋风抽打着树枝,树叶簌簌落地。安叔跟往常一样,唰啦唰啦地扫着落叶,但明显放慢了速度,像是留恋那些发黄的树叶。

安叔要回乡了,我跑进后院。他笑吟吟地拉着我。安叔,你别走!小子,总要说再见的,没准儿哪天咱又见面了!他说的话,我似懂非懂,倒是桂圆的事儿,老在眼前闪。

安叔说:天不早了,回吧!明儿一早,俺就走了。我边回头边迈过门槛。

桂圆甜吧?安叔神秘地笑。往后啊,好吃的多了,日子甜哪。我做个鬼脸,吐吐舌头,跑出后院。

不久,新中国成立了。当地政府召开隆重的表彰会,授予爷爷一面“岐黄传薪火,悬壶济苍生”牌匾和一枚“支前模范”奖章。颁奖人竟是安叔。

2023-11-06 21: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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