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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十二时辰

正文:

一、

日落西山半边天,一黑衣人长身玉立于崖前。背后的碎布裹挟着利刃刀鞘,闪着冷冷幽光。

此人名为无辛,生于苍茫大漠戈壁,分母双亡,于飞沙走石中悟出独门剑法,招招式式狠辣利落,受雇佣得赏金为生。一年前受雇时,独身一人挑战武林望族荆门温氏,而后温氏一族惨遭灭门,无辛剑法自此一战成名。

一个月前,一个自称是赤烽火聂氏掌门聂玄一的人找到他,哭喊着说自己收到了江湖上第一魔头“十二时辰”的“七杀令”。赤烽火派独门武功“赤烽掌”,自前掌门也就是他大哥练功暴毙之后已失传,他这个二世祖平时就爱逛园遛鸟,没学过一星半点儿高深武功。好在虽然家道中落,家底还算殷实,为了保命,赏金还是舍得出的。无辛怀抱着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个金主,见他面色苍白吓得不轻,手掌光滑细腻,不像是练过掌法的人,相信了他的说辞。

不过,即使是骗他也无甚关系。他期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久了。这个二世祖见无辛答应了自己,赶紧拿出珍藏的桑落酒,边喝边告诉了他关于这“十二时辰”的诸多传说。十二时辰之所以闹得江湖人士人心惶惶,是因为他杀人从来不超过十二时辰。三年前,七杀令首出江湖,接到此令的七大高手齐聚流花宫,从破晓到入夜,每一个时辰过去就有一人死亡,无人知晓他究竟使的什么招数。从此,江湖上谈“令”色变。说也奇怪,此次聂玄一接到的这枚七杀令,是这三年来的首次,他自己都参不透聂家到底和十二时辰有什么过节……

“听说三年前被杀掉的那七个高手,都参与了前武林盟主被毒杀的案……”

后面的细节无辛不记得,他不甚关心这些。此时他望着手中非圆非方的木头令牌,脑内突然回忆起聂玄一说过的一句话:“知道我为什么雇用你?因为你看起来最不像一个杀手。”当时聂玄一微醺,表情怪异,而无辛不置一词,让人难以发现其中乾坤。

危机只在一瞬。

一股强流穿云破雾而来,无辛仔细聆听辨认,就在此刻,忽地反手扯开后背褴褛布襟。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利刃已在其手。通体偏窄,黑中发亮,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兵器。

无辛左手持剑,以偏锋迎敌。

“铛。”

兵刃相撞,霎时碰撞出火花。无辛虎口微颤,被逼得倒退两步。月光下定睛一看,是枚银针。此刻已偏离方向,往竹林深处探去。噗噗噗,所到之处竹叶脉络清晰如故,只留下一个个小孔,黑中带紫。

是唐门的毒针。

二、

“好身手!”来者身未到声先行,语气诡异。无辛心里暗道不妙。如若今日来的是唐门的任何弟子,无辛都胜券在握。不过听声音,今日来的,很可能是因偷习唐门禁术被逐出唐门的叛徒——唐缺。

此人是唐门掌门的私生子,在外流落了十几年才勉强破格收入唐门。因其身世尴尬,外貌丑陋,心性狠辣,为唐门上下所不容,偏偏此人比唐门众人习武更加精进。再加上,他已习得唐门禁术……

唐缺现身,无辛下意识朝他瞥去一眼。唐缺眸子里散发出阴冷杀意:“臭小子!你看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三枚银针穿云破雾而来。

无辛了然,只当自己揭了别人短处,当真偏开目光,一眼不沾。

天色渐晚,日已西沉。银针光芒精炼,像是极快的流星划过,不留痕。无辛的剑轻盈飘逸,却并无实招,只是堪堪挡住唐缺的攻击。

唐缺心里得意,不禁分神打量无辛。只见他周身漆黑古怪,面色淡漠,眼神里也裹挟着浓雾。唐缺心中暗道:“不会是个瞎子吧……”正在分神之际无意间使出了唐门禁术,没想到,无辛招式陡然变换,简洁明了,招招致命。

在唐缺使出唐门禁术的那一刻,无辛心里的斗志犹如滔天巨浪袭卷而来,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是了!他终于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对手。

两人缠斗半倾,竟隐隐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月已出东山之上,清晖莽莽苍苍,雾气迷迷蒙蒙。唐缺一个不慎,胸膛偏左三寸已然中剑,眼前一阵发黑,顿感力不从心。情急之下,他往无辛方向悄然使出唐门禁术终极一招“佛怒唐莲”,此招精妙难解,能在缠斗中杀人于无形。

果然不出他所料,无辛以梨花落雨之势避开银针,却没防到招式里最霸道的袖里箭。眼看箭锋朝无辛飞去……

就在此时,一阵古琴之声悠悠传响,只见无辛以一个奇异的角度避开袖里箭,不知是什么东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把袖里箭一分为二,空气里都是袖箭被劈开的脆响。

——而箭头,已没入唐缺的胸口。

成败已分。唐缺萎靡堕入草丛,胸口汩汩涌出暗黑色的血。可怜一代邪枭,身中唐门剧毒而亡,实是讽刺。

唐缺垂头喘息了片刻,似是用尽全力大声喊出:“唐缺履行承诺,代家父来此交还七杀令,还望十二宗主网开一面,饶家父不死……”话音未毕,已然没了气息。唐缺一生为唐门掌门所不齿,没想到却肯舍身救父。悲也!

明月清辉皎皎,无辛静立片刻,“忘时绯?”待剑上血液凝成血珠滴落个干净,无辛缓缓一字一句道:“或者,我应该叫你,十二时辰……”

三、

只见北面影影绰绰的竹影之中,一个人影闲庭信步走来。

“无辛,好久不见。”来人望向无辛。

无辛望着天边,月色溶溶,昨日往事渐次涌上心头。

他与忘时绯,相识于苍茫大漠戈壁中。

三年前,无辛在大漠里捡回一个人,浑身是血,全身经脉尽断。把脉时发现,他的经脉已是陈疾旧伤,不可能复原。在无辛施药的第十日,他终于醒了。自称忘时绯,家中惨遭灭门,自己也被仇家挑断手脚筋,再也不能习武。

但忘时绯琴技精湛,“习得音律已是极大的幸事,不至于沦落为一事无成的废物……”无辛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只得沉默。

一剪大漠,黄沙浩浩,日月垂帏,星云变幻。无辛剑法愈发精进,而时绯,总在他练剑之时在旁弹奏。一曲《平沙落雁》秋高风平,相得益彰。

两个不过舞象之年的少年,决定劫富济贫,受雇拿过不菲赏金,千金散尽只为买得几坛桑落酒,当真是快意江湖。

无辛练剑成痴,两年后,接到一个无名氏的委托,雇用他去取荆门温氏一族的性命。事成之后拿到赏金,立即回茅屋找时绯。时绯望着他兴奋的眸子,踌躇片刻,终于开口:“无辛,我不能去了。”

无辛皱眉,似是询问原因。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无辛便不再问,只是出门之际,留下了买酒钱。自此而后,时绯再也没出现过。

独留无辛一人一剑,夜昏狗月斜,杀尽沙上明,一晃三年飞逝。

竹影欹翳,无辛紧盯着时绯,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少焉,无辛开口:“时绯,我小瞧了你。”

“刚刚那劈开袖箭的琴攻,是你。”时绯神色自若,抚袖席地而坐,伸指轻轻一拨,清越琴声中,他缓缓开口。

“无辛,我不曾骗过你。当初先父身居武林盟主之位,手上握有两枚七杀令,后来江湖上传言七杀令可开启一本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心怀不轨之人找上门来,全家惨遭灭门,我被仇家挑断手脚筋,是先父故人救了我,传我琴技,还取名为忘时绯,意在叫我不要报仇。可我如何甘心?三年前我伪造了五枚七杀令,找到了参与灭门一案的七个高手,可惜我道行浅薄,最终只杀了五个。唐门掌门和赤峰火掌门皆乘机逃走,我追杀到大漠时已身负重……”

“那当年荆门温氏一案,也是你在暗地帮我,是吗?”

无辛早就猜到,当年那一战,他初出茅庐,即使剑术再精,根基也浅。

“我只不过助你稳定心神,除此之外,并无插手。”

无辛没了言语,时绯是否利用他来对付杀父仇人,他已不想再去追究。当初无意间看到时绯身上的七杀令时,他满腹疑惑却并不开口询问。而聂玄一拿着同样的七杀令来找他时,他毫不犹豫一口接下,也是想试试,能否在此处相遇。

两年的光景,一片赤诚心,这些不能不作数。可层层疑团和谎言,也掺杂于此。正在焦灼之时,突然上空传来一声嗤笑。

四、

“呵。”

似悲似喜,万般情绪萦绕其中。无辛和时绯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踏月而来——正是聂玄一。

“两位好兴致啊,叙旧叙了这么久,正事还没做。”聂玄一嘴角笑意依旧,却字字诛心:“无辛,你当真是个可怜人,从小孤苦伶仃,连最信赖的知己好友也利用你,欺骗你。我可是付了佣金的,你还不快点动手?”

无辛重新执剑,剑锋对准的却是聂玄一。聂玄一神色一变:“拿钱买命,你怎能不讲江湖规矩?”

无辛开口,声音略显喑哑:“我从来不守规矩。”无辛剑势如雷霆震怒,聂玄一轻功了得,堪堪承住。两人斗上半个时辰,不分伯仲。

变数就在此刻,无辛看出聂玄一脚下一滑,抓住空隙刺向对方面门。聂玄一身形一晃刚好躲过,青丝如水倾泻。

无辛:“……你是女子?”

聂玄一怒了:“不行吗?可怜我练赤烽掌久久不成,行为面容却越来越像粗俗男子,也就这头青丝还偶尔唤回我身为女子的自觉!现在可好?都被你毁了!赔我佣金!我不雇你啦!宵小之徒!”

江湖上流传赤烽火派传男不传女,背后竟然有如此隐情。也不难理解聂玄一继任掌门后女扮男装,否则无法服众。接着,她扭头恶狠狠望向忘时绯:“可怜我赤烽火一派落得如此下场,竟是你在背后一手操纵,如若不是你,我哥哥也不会天天东躲西藏,郁郁而终……”

时绯勾唇一笑,眸子里却半点笑意也无:“那我家的灭门惨案,又怎么算?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最后只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聂玄一哑口无言,灵动清澈的眸子里竟是一丝光也无:“也罢,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你动手吧……”

无辛看她毫无求生欲望,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似的,不觉蹊跷。时绯望着面前的古琴,也在怔怔出神:“我不杀你。”

然,时绯身形一晃,在古琴上虚扶一把,古琴被抚动,声音幽怨凄切,似是悲鸣。原来聂玄一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动手飞了暗器,伤了忘时绯。无辛一剑刺中聂玄一,俯身向时绯看去,只见一枚梅花镖已然没入他的后背,伤口紫里带黑——居然是唐门的毒!

“哈哈哈哈!你不想杀我,我却想让你死!实话告诉你吧!你的琴,是我哥教的!他救了你。却不想让你陷入两难境地,因此不让你知道。他弥留之际还一直要我向你转达他的忏悔。当年的事,我哥哥身不由己,愧疚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这还不够吗?凭什么要我赤烽火聂家落得如此境地?凭什么?凭什么……”聂玄一咳了几声,嘴角溢出黑血,显然也是中了唐门之毒,“我在上山之时中了唐缺的银针,不过我也没想过活着回去,梅花镖上抹了我的血,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无辛看着忘时绯,手指猛然攥紧,眼帘低垂。聂玄一气若游丝,看向无辛,眼中有了几分神采:“可……惜……最大的变数是你,早知如此,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找……”没等到无辛回答,聂玄一早已气绝身亡。

更深人静,如月中天。刚刚好第十二时辰。

五、

夜色丛林之中,唯余两个活口。

霎时天空下起蒙蒙细雨,忘时绯从怀里摸出两枚七杀令,递给无辛:“这两枚,才是传说中真正的七杀令,世人苦苦追寻,不惜掀起腥风血雨,无非是为了令牌中的秘……我现在把它交给……我承你救命之恩,身无一物,只得以此为报……”无辛不为所动,执意带他去解毒。

时绯轻叹一声,勉强打起精神继续说:“无用的,唐缺的毒只有他能解。我时日无多,你听我说完吧……”无辛皱眉接过令牌,眼中似有粼粼波光。

时绯稳住喉咙血气翻涌:“与你在大漠相识相伴的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日子,可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不过到头来难逃凄凉。你要好好活着,快意江湖……”

无辛握住两枚七杀令,在边缘凹凸处并在一起,咔嚓一声脆响,令牌中空,薄薄纸绯掉落出来,原来这就是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

江湖武林,欲海浮沉。每个武林新秀都妄图得到秘籍来改变命运,殊不知最好的对手才是最妙的机遇。

失去了对手,苦苦追寻的东西也就失去了意义。

无辛将秘籍一把扬撒向天。

片片纸笺如花瓣纷落,武林秘籍,彻底失传于人世。一切因果循环,至此尘埃落定。

2023-11-06 22: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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