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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他的82班

正文:

他当我们班主任的时候,也就25岁的光景,年轻、充满朝气,骨子里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热情与韧劲,凡与他打过交道的家长,准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管理,所以那一届就数他班上的学生最多。

但很多同学却似乎不喜欢这位劳模型的好先生,嫌他管得宽、抓得严,到哪里都会被他盯着,而且还很“法西斯”。开学的第一天上晚自习,他来到班上给我们上思想教育课,花了一个多钟头讲三年职业高中的意义与出路,并要求班上每个人都必须参加高考。几个男生坐在靠后的位置,吐着瓜子壳,压低声音偷偷讲着玩笑话,虽然是小声,但人数多,明显盖过了他的男中音。

职业高中的学生,有几个是像一中、二中的学生那样经过精挑细选为升学做准备的?谁又会真正拿学习去较劲?他们都只是来这里过渡一下,混个中专文凭就要到外地去打工的。我们个个瞪着眼,看他新官上任烧下的第一把火。

结果他只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学生,等教室里再安静下来时,又继续给我们洗脑,看他那激情澎湃外加苦口婆心的神情,仿佛是下了铁的决心,要将这个参差不齐的班级整顿出个模样来。

而后不久,他果然拿出了点手腕,为了整顿82班学风,不顾学校的规定,硬性要求学生必须提前半小时到教室看书。执行的第一天战况惨不忍睹,遵照他指令的只是几个平时听话的女生,另外,在教室的一群男生则凑在讲台旁看电视剧。香港的武打片,情节引人入胜,以至于他到了都没人察觉。他显然是被这种场景激怒了,走过去不由分说把电视关掉,使出的劲差一点儿没将整部机器按到墙壁里去,阴着的脸比煤炭还黑。上课铃响了,一群在外面打球玩闹得满头大汗的人偷偷地溜回教室,他见一个逮一个,对着这群人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家里挤出血汗钱送你们来读书长知识,你们却把大好的光阴拿来混日子,这对得起谁呀你们!”他怒吼着,神情冷得如一块生铁。

打那以后,班上用来教学的电视机上了锁。而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在上晚自习的前30分钟准点到教室,雷打不动。他虽是教计算机的,但数学非常棒,可以耐着性子给班上一群数学文盲孜孜不倦地讲解,但是谁要借口迟到或请假走出教室,则毫不留情,当着全班的面重点批评,直到一个个羞愧得把脑袋耷拉得像霜打的茄子为止。也不知那些男生是怕他的软磨硬泡还是别有原因,总之,这样过了段时间后,遵循每天多学半小时规律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同学哪怕不看书也会乖乖在教室坐着。然而他自己却明显黑瘦了一圈。

大概也就半个月,一切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但是他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忽略了我们正值青春的年龄,会像凶猛的动物一样叛逆无比。虽然在他的高压和感动下,同学们也做过一番努力,但不久后又开始反弹而且变本加厉了:哪里不能越雷池半步,就越想往那闯一闯。区区一个提前上课的紧箍咒算得了什么?只能让我们加倍觉得这个班主任极端和独裁。暗流涌动,有些学生开始变着法儿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在一次运动会上,他忙里忙外,满脸兴奋,扯破喉咙为班上的队员加油,孤独而悲凉的声音划过天际,而他身后的追随者却寥寥无几,大家像约好了似的集体消失,好不容易逮到几个,这些人又故意出言不逊,恶意中伤隔壁班的竞争者。他颇为恼火,都到什么时候了,在最能体现班级凝聚力的运动会上,竟然找不到为团队助威和争得荣誉的学生。他于是火急火燎地去找人,在篮球场上揪到几个溜达的,女生宿舍截到一群偷空杀回来洗衣服的,教室里又逮到一窝伸长了脖子津津有味看电视的——那锁不知何时被人砸开了。

他年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有些无可奈何,说我们是一盘散沙,骂完了,挪着步子在教室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下一个应对策略。散沙就散沙吧,对于一群野惯了的人而言,没人会在意这个。不过,损他的事还远没有结束,愚人节那天他再次尝到了被整的滋味。班上两个女学生商量着要狠狠地愚弄他一下,其中一个装病,另外一个慌慌张张地去报信,说有同学突然肚子疼进医院了需要动手术,该同学声泪俱下,表演得非常逼真。他还真的被吓到了,急忙朝医院的方向跑去,这两个捉弄他的学生则在学校食堂笑得合不拢嘴。后来听其他的同学讲,他简直是飞奔着去的,那么远的距离,跑得面色惨白,到了以后都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在那里急得上蹿下跳地咨询情况。可是回来以后他却并没有找这两位欠削的女生算账,还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后来是另外的老师听说了,讪笑他太宝气,太认真,没想到他却跟人家急起来,说我们当老师的就应该视学生如子弟,病来如山倒,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得不承认,他对我还算不坏,很留意我的每一点进步,关心我的篮球练得怎么样了,总是提醒我怎样才能把数学成绩赶上去,或者就是询问我写的作文是否获了奖等等,我是他65个学生当中重点关注与培养的对象之一,事实上他对每个人都采取过这样的重点培养方式,以求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只是当时的我们不是很领情,觉得他管得太宽、太严了,个个都远远躲着他。

终于到了高三分班的时候,他又耐着性子去做学生的思想工作,要求82班的每个人都参加升学考试,他极力夸大大学生活的美好及将来的种种锦绣前程,但最终还是有很多同学选择了南下打工挣钱。临行前我们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在多媒体教室里,有烛光,也有我们对他的祝福,他心情复杂,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有发自内心的不舍,面对65张稚嫩而又顽皮的面孔,他哭了,声音嘶哑地说:“你们呐——总有一天会后悔的!”那绝对不是那种矫情的渲染,而是让我们都能感受得到的真心。我当时心就一软,泪水便夺眶而出,而且我还发现,有不少同学的眼眶里也盈盈地泛动着泪水……

这就是两年里被我们“暗算”、奚落了不知多少次,而我们也被他训斥、劈头盖脸地骂了多少次的老师吗?然而,我们却是第一次看到他掉下眼泪。

留下来的同学进了高考班,每当面对难度很大的题海战术时,大家都暗自庆幸在高一、高二的时候能够碰到他,碰到这个一直对我们学习严格要求的黑脸老师。后来他去另外一个班当了班主任,见到我们却变得比先前和蔼多了,他总是笑眯眯的,有时还会和我们聊几句,比起当时严肃又强势的样子,简直让我们难以适应。但不知怎么,我们的心里却总觉得有种愧疚感。十多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班上有个叫陈美的同学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鼓励参加高考的学生也都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大部分人再未谋面,忙着努力工作,挣钱养家糊口,所有的个体都湮没于尘埃,他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极少被提起,青春在我们忙着安身立命的时候渐渐走远。

有一天,我突然看到有人在班级群里发了信息:7月15日是他的生日,大家发短信去祝福他啊!死寂一般的群里顿时活跃起来,大家如爆发的火山一样聊起与他相关的事情,猜测他的近况:他成家了,做父亲了,中年发福应该也有了啤酒肚,那不羁的发型应该还是那么凌乱等等。我坐在电脑前看着同学们缅怀高中时代的文字翩翩起舞,内心涌起了久未有过的感动,他原来是颗原子弹,这么多年了,只要提起关于他的事都能让我们整个班级炸开锅,其实他是多么受我们爱戴啊!十年后的我们才明白了当年他的苦口婆心与一本正经,这些早已深入到了同学们的骨髓,渗入进了血液,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犹如一盏明灯正照亮着为生活努力奋斗的我们。

2023-11-06 18: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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