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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5日下午5时许，一辆泥头车如脱缰之马闯入珠海市某中学，疯狂地向学生们辗去，24名学生在车轮的呼啸声中应声倒地，其中5名死亡。司机被公安民警当场击毙。这起骇人听闻的大案背后，是一个打工司机从善良到无望再到绝望和疯狂的心路历程……打工生涯苦也甜
泥头车司机名叫骆效记，现年34岁，湖北省随州市人。1990年，骆效记辍学前往附近的襄樊市打工，学习电焊。从1998年开始，他辗转于广州、中山等地，漂泊在打工路上。
2005年，骆效记与来自湖南益阳的陈小芳相恋，“倒插门”做了女婿。随后，夫妻双双来到珠海斗门区白蕉镇，骆效记在一家红砖厂外拖拉机运砖，陈小芳在一家电子厂当普工。次年，儿子阳阳呱呱坠地，为他们增添了许多欢乐。
2007年5月，骆效记考取了驾照，打算买一辆货运车。可随着孩子的出生，加上妻子休产假没有工资，家里的经济顿时紧张起来，连月租100元的一居屋都住不起了，搬到了白蕉商贸城一间没有门的商铺里居住，月租50元。
简陋的生存环境并没有打消骆效记对生活的热情，他捡回五颜六色的木板和木条，自己动手做了“门”和“墙”，“墙”顶留了一条采光的大缝隙。他还搭了一个阁楼，楼下是客厅和厨房，楼上摊着床铺和衣柜，上下楼要爬自制的简陋木梯。尽管家徒四壁，他还是给儿子买了《最新幼儿汉语拼音表》和《幼儿认识动物》挂图挂在墙上。为了家庭的生计特别是孩子的需要，骆效记在岳父母的帮助下，凑了2万元钱，又向人借了3万，于2008年4月买了一辆牌号为“蒙K15484”的东风自卸式单排座二手泥头车，并办了相关手续。邻居帮他联系了一个建服装厂房的工地运泥土沙石。
骆效记开着属于自己的车，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起早贪黑出工，风里来雨里去。为了省钱，他没有吃过超过5元钱一盒的盒饭，舍不得买3元钱一瓶的矿泉水，而是买了一大桶纯净水放在车上。每当劳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吃着老婆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逗逗牙牙学语的儿子，他感到其乐融融。他幻想着大把赚钱，早日还清债务。他向妻子承诺，赚了钱就租一间大房子，让娘儿俩住得舒舒服服的。他还计划两年内赚够了按揭买房的首期，就在白蕉商贸城对面的“金碧丽江”花园供一套大房子，把岳父岳母接来养老，把阳阳送幼儿同接受良好的教育，妻子再开个日杂用品小店，夫妻同心勤劳致富，改变全家的命运。他还盘算着，赚了钱之后，也要给远在湖北的父母按月寄些生活费，以报答养育之恩。尽管眼前生计艰难，他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
金融海啸风好大
2007年底，受国际金融风暴影响，那家服装厂的海外订单大幅减少，暂停了新厂房的建设，骆效记没有活做了。老板还欠了他几千元工钱没有发放。骆效记只好另找出路，可随着珠三角的企业纷纷倒闭或是缩小建设规模，他处处碰壁，只在熟人的介绍下接些零星散活，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眼看入不敷出，他索性每天躺在家里睡大觉。
贫贱夫妻百事哀，骆效记本就节俭。现在，他更是节农缩食苦度经济寒潮，他和妻子连荤腥都很少沾。对此，陈小芳默默忍受着。直到有一天，孩子的奶粉喝完了，她伸手找丈夫要1o0元钱去买奶粉，骆效记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掏出三十元钱。陈小芳忍不住与他吵了起来：“嫁给你算是倒霉了!别人穿金戴银，我吃粗茶淡饭，可以不计较，可儿子正是发育期，不能没有奶粉啊。”骆效记说：“我看熬些米糊给儿子吃是一样的，又省钱又有营养，一举两得。”陈小芳挖苦道：“这样的小算盘，只有你这样无能没出息的男人才想得出来，还口口声声吹牛说要买新房子、开店子。你哪一件事兑现了?早知你这么无能，我当初根本就不该嫁给你。”她的话犹如一记闷拳，击中了骆效记的软肋，他不再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2008年9月，报上披露了食用“三鹿牌”奶粉致婴儿结石的消息，珠海也发现了三十多例，而阳阳此前吃的就是“三鹿”奶粉。骆效记和妻子连忙抱着儿子去医院检查，果然阳阳已经患上了结石，医生嘱咐要让孩子赶快住院治疗。当时，国家尚未出台结石患儿免费治疗的政策，夫妇俩只好咬牙把仅有的几千元积蓄取出来，让阳阳住院治疗。
半个月后，阳阳的结石化解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可这时，医生意外地发现阳阳心脏有点问题，需要做手术，费用得上万元，骆效记懵了，他望天兴叹，抱怨老天爷对他不公。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先赚钱要紧。等攒够了钱再让儿子做手术。
那段时间，骆效记像走火入魔一般，满脑子想的都是“赚钱”两字。可赚钱的门路在哪里呢?一天，他出门转悠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两个载客的摩托车手对话：“今天拉了多少?”“一般般，才一百多块。”骆效记一拍脑袋，心中有了主意：斗门区的交通网络相对落后，交通盲点也有不少，大街小巷直至乡镇都有摩托车载客来往奔驰，这条发财之路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骆效记让妻子再向娘家借5000元钱买摩托车，妻子坚决反对：“你原先借的一万多元钱还没还，我哪有脸再去借?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说得骆效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是个滋味。恰巧第二天。他在中山和珠海打工的妹妹、弟弟结伴来看他，他就和弟、妹们说了自己的打算，弟妹们见他没有生活来源，也都赞成他开摩的。还答应借钱给他买车。骆效记非常高兴，他破例买了鸡鱼肉等，亲自下厨，款待了弟、妹，然后和弟妹一起上街买车。有个江西人急于要卖车返乡，六成新的摩托车只卖4000元，骆效记将价侃到了3000元，由弟妹们凑钱给他买了车。
当骆效记送走弟、妹，兴冲冲地开着摩托车回家时，却挨了妻子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你买了一辆货车闲着没用，现在又买一台摩托车，这么大的事你都是自作主张，你眼里根本没我?还有，你弟、妹来了，你买鸡买鱼又买肉，平时，我和儿子连一点肉沫星子都吃不到。这日子没法过了，只有离婚散伙。”骆效记也恼了，针锋相对道：“要离就离，这倒插门的日子我并不稀罕!”夫妻俩针尖对麦芒，大吵大闹一场，连电视机都砸了，陈小芳一气之下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雪上加霜车没了
陈小芳走后，骆效记很后悔，觉得很对不起妻子，也没给娘俩买点吃食，特别是还来不及亲亲儿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与妻儿连一张全家福都还没照过呢。他立即骑着摩托车追到车站，候车室不见妻儿的身影。他四处打听，才知到湖南益阳的车已经开走了。于是，他坐在候车室椅子上，充满柔情地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老婆，真对不起你，我追到车站，你已经走了，我的心忽然感到格外的空虚和孤独。现在我家正处于经济危机，你母子跟着我受苦了，先回家住一段也好。我一定抓紧挣钱，挣很多钱，早日把你们母子接回珠海，让你们住大房子，过几年住新房子，让你们过好日子!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不达目的死不瞑目……”
骆效记从候车室出来，突然有一种悲壮感，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他想，现在我赤条条无牵挂，只有一心一意拼命挣钱了。这时，从长途车上下来的旅客见他骑着摩托车，就问他载不载客，他连忙点头。就这样，骆效记跑起了摩的。他热情待客，安全服务，当天开张大吉，挣了30多元钱。从此，他每天早起上街拉客，常在白蕉镇和车站间转悠，寻找客源。下午，他通常去城东中学北门等客，熟练地和私人面包车、其他的摩的“抢客”。
2008年10月22日上午，骆效记在长途汽车站拉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谈好收对方5元钱。一路上，他看见街上有交警开展“百日整治”行动的宣传标语，路口还有查处违章车辆的交警，他心里一惊，暗想自己千万莫闯红灯。经过一个红灯路口时，他老老实实地把车停下来等候。
这时，一位交警走来，向他敬了一个礼，让他把车开到路边，然后义正词严地告诉他：“你有三项违章：摩托车只能载客一人，你超载;12岁以下的儿童不能乘坐摩托车;摩托车乘客没戴安全头盔。”随后，交警让他出示驾驶证和行驶证，骆效记乖乖地奉上证件，从口袋里把驾驶证也带了出来，交警也一并收了过去。交警通过“移动警务通”查了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后，严肃地对他说：“你是假牌假证，等于无牌无证，你的驾驶证也不是摩托车驾驶证。你既是严重违法，又有多项违章，暂扣你的车辆和驾驶证，请你三天内来斗门交警大队接受处理。”说着，递给他一张处罚单，并指挥协管员把摩托车装上警车里。
骆效记惊呆了，呆呆地看着车被警车拖走了，他久久地愣在路边，眼泪夺眶而出。天啦!受骗上当了，买了一辆假牌假证车。怎么办呢?交警说得也挺严重的。不知要如何处理?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双腿沉重地回到租处，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也想了两天两夜。他想，我怎么这样倒霉呀?买辆货车没生意，买部摩托还被没收了。
第三天，骆效记突然想起邻居陈某是本地人，人面挺广的，就起床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说了摩托车的事，请他帮忙到交警队去讲讲好话。陈某爽快地答应了。骆效记心里升起一线希望，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只见镜中的他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两鬓斑白，三十多岁的人一夜苍老了许多，仿佛是个小老头了。万念俱灰酿血案
次日，陈某去斗门交警大队，想通过熟人拿回骆效记的车和驾驶证，遭到交警的严词拒绝，说这事得秉公办理，让骆效记先来接受违法处理：罚款1000元，并扣记12分，参加交通学习班，考试合格后方可发回驾驶证和摩托车。
骆效记听了陈某的转述，叫苦不迭：现在我身无分文，又失去了赚钱的路子，叫我拿什么去交罚款?万分焦虑中，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沮丧地把事情如实对她讲了，以为能得到一点安慰或讨个主意，没想到陈小芳一听摩托车被扣，就大发雷霆，责骂了他几句后，冷冷地对丈夫说：“这事与我无关，反正我是要和你这个窝囊废离婚的。”骆效记的心一下跌人了冰窟窿。几分钟后，他颤抖着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骆效记对母亲说：“儿子不孝，您也没享过我的福，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母亲听儿子的语气不对劲，连忙问个究竟，骆效记就把摩托车被扣的事说了，他愤怒地说：“他们断了我的活路，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此时的骆效记感觉人生走到了悬崖上，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决心来个鱼死网破。他坐在桌前，分别给妻子和父母写了遗书，表示不想活了。写完后，他想起父母的养育之恩未报，对妻子的承诺尚未实现，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不由泪如雨下。
11月5日下午2点，骆效记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他在陈某的陪同下，亲自来到斗门交警大队咨询处罚的情况。并申述其困难，请求先取回车辆营运，保证过些日子就交清罚款。交警的回答依然是坚持必须先交罚款，重新参加考试合格才能取回车和证件。骆效记彻底失望了。15时30分许，他和陈某悻悻而回。路上，骆效记沉默不语，突然掏出手机，打了110：“不还我摩托和驾照，要当心你们的孩子在学校被撞!”陈某大吃一惊，极力劝阻他。但骆效记趁陈某接一个电话之机，离开了。陈某立即到白蕉派出所报警，派出所立即将情况上报，同时派出警力带着陈某到白藤湖小学，但未见骆效记的影子。
骆效记回到了住处。他拿出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买了鱼、豆腐、青菜等，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独自吃完，换了身干净的短袖、西裤，径直走向停在门口的泥头车，邻居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回应。他刚刚坐上驾驶室，他的弟弟满头大汗地赶过来了——他是接到母亲的电话后赶过来的。他敏锐地意识到情况不妙，就跟着哥哥上了车，并拔下了车钥匙，极力劝他下车。但骆效记已经铁了心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一脚把弟弟踢下了车，然后迅速点火踩下油门，泥头车如离弦之箭一下弹了出去，方向是城东中学……
惨剧发生了。
事后，警方还原了血案发生的情形：城东中学位于斗门区桥东金山市场南面，有2000余名学生，学生年龄大都在12岁至15岁。5时10分许，校园里满是放学回家的学生，一辆泥头车突然从学校后门闯入学校，穿过操场，疯狂地朝人群撞去，车头保险杠上还挂着一具尸体。许多同学被吓得不会走路了，腿直打哆嗦。24名学生顷刻间倒在血泊之中，地上散落着一些鞋子和书本，三辆面包车被撞得面无全非，在此过程中，一名平时在学校门口维持秩序的综治队员跳上车试图制服骆效记，但被其甩脱倒地受伤。另一名综治员迅速用对讲机向派出所报告警情。白蕉派出所两名值班民警接到警情驾驶警车赶到时，泥头车已经驶出校南门，准备向几百米外人口更密集的闹市冲去，民警在喝令骆效记停车无效后，果断开了两枪将其当场击毙。
后记
骆效记制造的惨剧给数十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也使自己的家庭陷入无比悲凉的境地。事发后，骆效记的父亲在随州得到消息后，当即晕倒在地。他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家人至今不敢将这一惨剧告诉她，担心其承受不住危及生命。妹妹骆效云更不敢相信平时每月花费不超过50元、说话轻声细语的哥哥会成为杀人犯，骆效云仍然希望这只是一个梦。
珠海市精神病院副院长、广东省精神病专家黎洁教授说：骆效记在现实矛盾无法解决，遭遇严重的生活困境时，没有采取成熟的解决方式，而采取过激的行为方式来发泄，在认知上偏离了生活常态。他性格内向，不太合群，没有找到合适方式疏导内心的抑郁，面对困境难以解脱，导致悲剧爆发。对于处于抑郁状态的这类人来说，一部分采取自杀或“扩大性自杀”的方式来解决，另一部分则可能采取“曲线性自杀”，去攻击、杀害与他无关的人群，进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方式不常见，但危害性更大，骆效记就是这样以驾车撞人的方式来发泄的，危害公共安全，是可恶的，也是可悲的?
现在，事发学校已经恢复正常的教育秩序，在本次事故中，有22名学生遇难或受重伤。珠海市教育部门牵头的28名心理专家已经到收治医院和事发学校对学生和教师展开心理辅导，随后全区的中小学校将展开心理辅导。“这次事件对城东中学师生的打击很大，很多人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悲痛、恐惧、绝望等不良情绪反应。”珠海市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副主任朱海说。
2023-11-06 04: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