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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稻草人
腊月二十三这天，天还没亮，赵全发和婆娘李来花就起了床，拿了两个昨晚吃剩下的冷洋芋，背上背篼准备出门去寨子里收购点桐籽。赵全发家是做油坊生意的，快过年了，榨油的桐籽不多了。
院门外的雾气还未散去，整个寨子雾蒙蒙一片。家里的大黑狗黑子见主人开了门，殷勤地跑了过来，一摇一摆去拱开院门。几根柴火绑扎的院门被黑子捅开，“哗啦”一声，一个人倒在黑子的身上，大黑狗受到惊吓，倒退几步，狂吠起来，
赵全发和李来花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奔过去。到近前一看，二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倒下的是个人，但是个稻草人。
寨子里有个说法，腊月间给人送什么家里就会有什么，哪怕是送给人家一根柴火，那也意味着一年财运兴旺。那要是送个人，特别是稻草人，那是在诅咒人家家里要么死人，要么断了财路。这逢年过节的，是哪个这么伤阴败德？
赵全发和李来花两口子心中都明白，肯定是寨子里有人妒忌他们家榨油坊生意太好，心怀不满，存心想在祭灶神这一天给他们家难堪。孩子们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起了床，到院子里一看，脾气暴躁的小儿子抓起地上的草人张口就骂，赵全发一声大喝：“给我住嘴！”
这时候，几只早起的喜鹊也在门前的泡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还是女儿秀英聪明，说：“爹，娘，这鸡不叫狗不咬的，倒是树上的喜鹊叫。”
几句话提醒了赵全发，这下他有了主意，转身对大黑狗喊道：“黑子，过来，昨晚是谁来过，你也不叫叫。”黑子听了主人的话，对着坎下李有启家的屋顶吼了几声。
这李有启说来也是寨子里的一大活宝，他好吃懒做，成天游荡在寨子里。
说起来，他们两家有旧仇。赵全发的祖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引来不少人的妒忌，他祖父经不起李有启祖父的诱惑，把家产都输给了李有启祖父。最后赵全发的祖父才幡然醒悟，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起来，后来就拉拉扯扯，李家仗着人多，把赵全发祖父一条腿都打断了。从此两家就结下了仇恨。
二、赵家杀猪
赵全发通过自己的勤劳和奋斗，发了家，致了富。再一个，李有启一连生了几个女儿，而赵全发则生了两个儿子。凭这两点，李有启心理不平衡，觉得是赵全发抢了他家风水。赵李两家的仇就一直没断，李有启在赵家门口放稻草人这件事也不奇怪。
赵全发吩咐婆娘和孩子：“今天榨油坊休息一天，请杀猪匠杀猪，准备供奉财神菩萨。”说完便大步走进了堂屋。
吕麻子是寨子里唯一的屠户。他来到赵家，笑着问赵全发：“赵大哥，今儿个怎么没出去收桐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赵全发一笑：“老吕多心了，今天腊月二十三，家里想供财神菩萨，麻烦你了。”说完把手里的长烟杆递到吕麻子手中。吕麻子抽了几口，搬出长木凳，在赵全发两个儿子的帮助下，从猪圈里点了条猪，三两下就收拾好了。
按照寨子里的习俗，猪尾巴肯定是割下后放进杀猪匠随身带的竹篮里，走的时候连同猪毛一起带回去归杀猪匠所有。赵全发两口子心善，想到吕麻子家还有几张小嘴在家等着他带东西回去过年呢，又悄悄给他在篮筐里放了两斤左右的刀子肉。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雪，雪融化后，院子里到处是残雪和谷草、泡桐叶子。李来花带着三个孩子去院子里铲地上的残雪。“咚、咚、咚”，院门外好像有人在敲门，几人停下手里的活计，仔细听了听，响声又没了，大家也没在意，又各自低头忙活起来。这时，又传来“咚、咚”两下轻响，李来花赶忙过去拉开院门，只见李有启家小女儿秀弟正举着个小拳头，怯生生地站在外面。
“秀，你有什么事吗？看把你冻的，清鼻涕都流出来了。来，快进屋烤烤。”李来花一把将秀弟揽进怀里，亲昵地帮她把鼻涕揩掉，转身对女儿秀英道：“把秀弟带进屋，给她拿双筷子吃饭。”
秀弟怯生生跟着秀英进了屋坐在火塘边，吕麻子开玩笑道：“秀弟大清早来做什么，是不是你爹叫你借钱打酒去啊？”秀弟脸一红，别过脸。赵全发说：“你吕叔叔跟你开玩笑的。秀弟吃了饭再说吧。”秀弟看看吕麻子，又看看赵全发，道：“赵叔，饭我吃过了，爹现在浑身打摆子，忽冷忽热，浑身酸疼……”
“昨天下午我还见他在街上溜达，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吕麻子嘴里嚼着块肥肉嘟哝道。“昨天下午爹说马上要开春了，扎个稻草人好驱赶菜园子里的麻雀，昨晚扎好后半夜起来说去放稻草人，结果今天早上就病了。”秀弟回答。
这下赵全发和李来花什么都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赵全发对李来花道：“你去拿点钱给秀弟，给她爹买药去。”
秀弟拿着钱准备出门的时候，不好意思看了李来花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但李来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对秀英吩咐：“去给秀弟装碗盐，再盛点油。”
秀弟看看李来花，低声道：“婶，等有了钱，我们会还给你们的。”
“傻孩子，说这些干吗，救人要紧。赶快去给你爹抓药吧！”李来花嗔怪道。
晚上，赵全发一家焚香净手，点燃一挂火炮，恭恭敬敬把李有启送来的稻草人迎上了供桌，当着财神菩萨供了起来，一家人毕恭毕敬跪倒在稻草人前。
三、李家失火
赵全发将从山里收购来的泡桐籽放在地坪中晒。为了有更多的原料，赵全发还把后山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上了成片的桐油树苗，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了，成群的蜜蜂在花间环绕。
打榨是出油的最后一道程序，近百十来斤的撞锤，敲打着木楔，反复榨打。赵全发在一旁悉心指导着两个儿子要注意的细节。油从榨膛里缓缓流出，晶莹透亮。赵全发很欣慰，自己身后有两个儿子的帮衬，这门手艺可以传下去了。
赵全发家榨油坊童叟无欺，买卖公平，春节前这段时间，来他家买油的人就没断过，不用说，肯定又赚个钵满盆满。有人问赵全发：“你们家是不是请了什么财神保佑你们家如此兴旺？”
赵全发哈哈一笑，指指堂屋供着的稻草人道：“我们家的财神就是它，它一直庇护着我们。”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李有启的耳朵里，他心里那个恨啊！本来他扎的瘟神，怎么送到人家就成了财神？
这一天，李有启喝了点酒，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睡了过去，一会儿便做起了白日梦，梦中只见一朵祥云飘到自家院子上空，云端中一尊稻草人摇头晃脑点着他的脑袋说：“李有启啊，李有启！我本一财神，可惜你不开窍，把我送了别人，看来你这辈子别想发财了……”李有启大声喊道：“菩萨显灵，救救我，要怎样才能发财？”话音未落，那稻草人踩着五彩云飘然而去，一会儿黑云压顶，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打在他的脑袋上……
一阵疼痛让李有启从梦中醒来，只见几只鸡正站在床头吞啄自己酒后的呕吐物，一只公鸡对着自己的脑袋啄得正欢。李有启把鸡群赶出屋，独自坐在床头发愣。愣怔一会儿，他披上衣服，趿拉着布鞋出门奔了赵全发家。
“吱呀”一声推开赵全发家的院门，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李有启借着酒劲，一头扑进赵全发家的堂屋，只见香案上那稻草人正无声地看着他好似在笑。李有启心想：这本来就是我做的稻草人，我现在拿回去赵全发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李有启一口气把稻草人抱回自己家的堂屋。这时酒劲上来，一阵困意袭来，他丢下稻草人转身回屋睡觉去了。
日落西山，赵全发一家从榨油坊回来，发现院门开着，以为家里进了贼，仔细一清点，发现除了香案上的稻草人，也没丢什么别的东西。一家人刚吃好晚饭，秀弟慌慌张张跑进屋，带着哭腔道：“赵大伯，我爹从梯子上摔下来，现在还趴在地上，求你们去帮帮他吧！”
赵全发带着两个儿子赶到李有启家，只见李有启躺在地上正一个劲直叫唤：“哎哟，我的娘哦，我做了什么造孽的事情啊！让我摔成这样，痛死我了，我不活了！”地上一把年久失修的木梯子被摔得粉碎，那干枯的稻草人倒被供在香案上，可能是为了显示虔诚，李有启给香炉里上了长长的几炷香。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李有启抬上床。安顿好李有启，赵全发父子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正准备睡觉，一阵凄厉的呼叫声在黑漆漆的夜里响了起来，“救火啊，大家快来救火啊……”
赵全发一家跑到院子一看，只见坎下李有启家的房子正熊熊燃烧，烟雾笼罩了半个寨子。赵全发对愣在院中的两个儿子吼道：“赶快去救火啊，还愣着干什么？”说完，一起往李有启家跑去。
一会儿便聚结了一大帮人，在赵全发的调度下，一会儿便把火扑灭了。人畜未被烧着，只是李有启家的堂屋被大火烧了半边。
李有启被浓烟熏得黑乎乎的，头发被烤焦了一片，像顶了个鸟窝似的，他带着哭腔对赵全发道：“发哥，今晚多亏你们了，那个烂谷草人他妈的什么财神，我看是个瘟神，在你们家是财神，我拿回家就摔了一跤，晚上又烧了一把大火，差点连命都没了。”说完竟呜呜哭了起来。
赵全发听了，笑笑道：“有启老弟，你从梯子上摔下来，那是因为你们家这梯子用多少年了也没修一下，着火那是因为你求财心切，那稻草人本来就干得快燃着了，你又点了那么多的香火，能不起火吗？”
李有启愣了愣道：“那稻草人不是瘟神了，还是财神，难道它就是你们的致富秘籍，赶明儿我再扎一个给你们家送去？”
赵全发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老弟你还想再诅咒我啊！什么财神、瘟神，要想富，只有这个。”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然后再指指脑袋。说完，他便带着两个儿子转身而去。
李有启伸出自己被烤得黑黢黢的双手，茫然道：“这个是什么？”
风中传来赵全发隐隐约约的声音：“得靠自己的双手和脑筋……”声音传出老远老远。
2023-11-06 06: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