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古徽州人杰地灵,自古产歙砚。歙砚产自婺源与歙县交界处的龙尾山下,所以歙砚又称龙尾砚。
京西市的丹顿大饭店是世界排名前一百的豪华大酒店,每天进出的人非富即贵,不少大买卖都在这里敲定。吴文青特意在这里订下了包间,要拿下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一块宋代的歙砚,砚名为“听风”,质地莹润剔透,光泽照人,属于龙尾砚中的极品“庙前青”。
吴文青辗转打听到,这块庙前青流传到一个香港的私人收藏家手里,他托了许多关系终于联系上这个收藏家,约他在丹顿大饭店来谈生意。对方张口就是一百万人民币,吴文青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块砚对他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来人叫彼得,是个年纪不大的外国小伙子,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普通话。他是收藏家的孙女婿,这种场合主人不方便出面,一般都会托个值得信任的人来。双方谈得很顺利,一百万的支票就放在吴文青随身的公文包里,就等着签好字,一手交钱一手交砚了。
吴文青久久端详着那块自己寻访已久的古砚,呵气生水,宛如青玉,看得他心里激动不已。吴文青有个习惯,一碰到紧张的事就忍不住要上洗手间,这次也不例外。他趁对方和秘书准备合同的时候站起身来,说了声抱歉,就往洗手间走去。
吴文青刚走到洗手间的门口,就看见一个长相白净、个子不高的女服务生,冲着自己甜甜地微笑。吴文青看着这姑娘面善,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女服务生笑得很甜,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先生,您好!”吴文青抬起手来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女服务生的眼神跟随他的手落在耳朵边,久久收不回来。吴文青意识到对方是在看自己耳边那块不大的疤,于是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从小就有的,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女服务生收回目光,微微有点脸红。她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四周,轻轻地说了句:“先生,您还记得梅公吗?”
吴文青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女服务生,刚想开口说话,只见卖家的助理已经寻了过来,催促道:“吴先生,我家老板还要赶下午的飞机,我们得抓紧时间。”吴文青看了看女服务生,跟在助理身后,一脸沉思地坐回到了谈判桌前。
秘书已经把打印好的一式两份合同摆在双方面前。彼得龙飞凤舞签好了自己的英文名,轮到吴文青时,他拿起笔来,看了看面前那块“听风”砚,想了想,又把笔放了下来,突然站起身,对着大家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们公司临时计划有点改变,这份合同我们要带回去研究一下。”
这不是明显不买了吗?彼得脸色由青变白,由白转黑。吴文青不做任何解释,使了一个眼色,秘书和保镖马上会意,一行人赶紧离开了丹顿大酒店。
回程的车上,秘书不解地问吴文青:“老板,货我们已经验过了,所有的东西我们都打听好了,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您这是……”
吴文青不想对她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你去把今天洗手间门口的那个女服务生给我找来。”
二、
秘书空跑了一趟,回来后对吴文青说,他们一走那个女服务生也不见了人影,酒店的大堂经理都找不到她,像人间蒸发般没了。吴文青再次陷入了沉思。
谁都可以看出来,吴文青之所以临时取消了这次交易,跟那个女服务生有关。女服务生口中的“梅公”让吴文青顿时警觉了起来。吴文青喜欢玩砚,经常去龙尾村寻砚。这个龙尾山下的小村子不大,只住着一百多户人家,不管谁都认识一个叫“梅公”的人。
梅公是龙尾村里的一个疯子,披散着头发,破衣烂裤,疯疯癫癫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梅公经常到溪边去捡石头,捧着块石头就呼天抢地说自己发大财了,挖到了块举世无双的好砚石。村里的人知道他姓梅,但忘了叫什么,当时电视里热播《射雕英雄传》,梅公像极了那个练功走火入魔的梅超风,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不知道村子里哪个调皮的孩子把他叫成了“梅公”,越叫越顺口,梅公就这样传开了。吴文青听村里人说过,梅公是因为上了别人的当,买了块假砚石,被骗光了全部身家,闹得妻离子散,人就疯了。所以当女服务生对着吴文青说“梅公”时,吴文青当然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可他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这个女服务生会知道这块砚石是假的,而自己居然也相信了她。
吴文青掏出手机一看,又到了周五,周五是自己去看恩师刘涌泉的日子。刘涌泉已经近七十岁的高龄了,是个远近闻名的老书法家。老人家写了一辈子字,身体很好,酷爱砚台,那块庙前青就是吴文青寻来送给恩师的寿礼。
吴文青刚走进门,刘老爷子就声音洪亮地招呼开了:“文青啊,你来了,快来看看我昨天刚写好的作品。”
刘涌泉迫不及待地把吴文青拉到自己的作品前,那字写得磅礴大气,很见功力。吴文青由衷地感叹说:“老师,您的字写的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刘涌泉一听,笑得像个孩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拍了拍吴文青的肩膀说:“文青,你是个有心人,不像我那儿子……”
刘涌泉的老伴死得早,只有一个儿子叫刘天昊,是本市的副市长,对刘涌泉很是孝顺,可就是对书法没有半点兴趣。儿子一心只走仕途,这是刘涌泉最大的遗憾。一次刘涌泉带着刘天昊参加几个老朋友聚会,刘天昊居然把米芾的《蜀素帖》说成了是颜真卿的,当场让刘涌泉闹了个大红脸,下不来台。回到家,他气得好几天不理儿子,骂他是个只知道在官场上混的俗人。
吴文青怕老人家动气,忙打岔说:“人家刘副市长忙,不像我这样的闲人。”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厨房里一个年轻的女人身影一闪。吴文青来过刘涌泉家多次,他知道刘家请了个五十多岁的张姐烧饭,但这是谁?
吴文青张口叫道:“张姐,张姐——”
刘涌泉说:“别叫了,张姐回家抱孙子去了,辞工不做了,走之前把她的一个小老乡带来接她的班,叫红妹,人勤快能干,就是不愿意见生人。”
吴文青点点头,说:“那我就放心了,这年头,找个干活认真的还真不容易。”
刘涌泉看着自己的作品,兴致特别高,他拉着吴文青越讲越高兴,感叹着说:“一个书画家最大的乐事,就是用方上等的好砚台书写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就和好马配好鞍是一个道理。”
刘老爷子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一个关于北宋书画家米芾的故事。话说这米芾,人称书痴、画痴,还是一个“砚痴”。宋徽宗曾令米芾当堂写字,米芾恣意挥洒,看得徽宗心情大好,于是把御用端砚赏给了米芾。米芾兴高采烈,连砚里的墨都顾不上擦拭,揣入怀中就跑了。
吴文青边听边点头,对刘老爷子说:“这个故事我听过,已经广为流传,在我们村,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刘涌泉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接下来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接着,他就讲开了。
这米芾拿着端砚回到家,左看看右瞧瞧,欢喜得不得了,他白天藏在怀里,晚上裹在被中,不舍得拿出来用,也无心写字画画。夫人李氏瞧着很着急,可谁也拿他没办法。
李氏原以为过了这个劲,自己家老爷会把砚石放下,她想了很多办法,先用别的好砚台来跟他换,米芾根本不为所动;她又让米芾的朋友约他出门,可米芾哪里也不去,整天抱着砚石比抱小老婆还亲。李氏没办法,只好把这事悄悄禀报给了宋徽宗。这天,宋徽宗特意召见米芾,见他神情游离,目光无神,一点也没了往日的神气,再与他谈论起书法,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怀里还揣着个鼓鼓的东西,不用说一定是自己赐给他的砚台。
宋徽宗见此情景,也很懊悔,哪能因为一块砚石失去一个书坛奇才。他思来想去,决定放手一搏。他再次召见米芾,特意在桌上放了一块看似普通的砚台。宋徽宗命米芾磨墨,米芾开始有气无力,可越磨眼睛越亮,感觉阵阵墨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墨磨好了,宋徽宗命米芾写一幅字帖给大家瞧瞧。米芾有病在身,站都站不稳,哪有力气提起笔?宋徽宗顿时龙颜大怒,操起桌上的那块砚台对着地上砸去,这下可把米芾心疼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把砚台捡起来,心疼不已,阵阵冷汗直冒,嘴里一个劲地说:“这比那块砚台又好多了,这怎么得了?”这块砚台也是神奇,被宋徽宗如此掼下来,居然丝毫未损。米芾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才抬起头来,双目如炬地说道:“圣上给臣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臣一定奉上字帖,可必须有此砚助力。”
看米芾的神情,病已经好了大半,宋徽宗见此暗喜,不过还是板着脸说道:“就给你三天,三天到了,拿不出字帖来,这砚台就算摔不坏,我也要把它给砸碎了,丢到护城河里去。”米芾捧着那砚台像捧着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回了家,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后字帖写好了,这就是中华第一美帖《蜀素帖》的来历。
刘涌泉最后说道:“你知道吗?那块让米芾写出美帖的砚台就是块龙尾砚中的极品——庙前青。”
这故事吴文青以前听过,刘涌泉讲过好几次了,只是没这次详细。他已经完全懂了刘涌泉的心思,有生之年得一块庙前青,是恩师毕生的愿望啊。
吴文青走出刘涌泉家时,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直在刘家门口守着,一直等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三、
果然不出吴文青所料,从刘涌泉家出来的,正是刘涌泉家才请的小保姆红妹,而红妹就是吴文青在丹顿酒店遇到的女服务生。吴文青一向眼尖,他在跟老人家聊天的时候,瞥了一眼,越看越觉得像。
红妹见了吴文青并不吃惊,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说:“吴总,您还没走呀,是在这里等我吗?”
吴文青说道:“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是谁?存世的庙前青都是稀品,你怎么知道我要买的那块龙尾砚是假的?”
红妹微微一笑,说道:“吴总,我正要去龙尾村,你送我一程,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红妹的家就在龙尾村,她原来是酒店的服务生,无意中见到吴文青要买庙前青,就知道有人在合伙骗他,所以好意提醒。事后她怕人报复,赶紧溜走了,刚好张姐辞职,机缘巧合之下来刘涌泉家做了小保姆。
吴文青追问道:“你根本都没见过那块庙前青,怎么知道是假的?”
红妹微微一笑:“这庙前青就是龙尾山古庙前出的砚石,石色如紫玉,间以金星,宋朝景佑年间取出过,据说已毁损,存世的只有一块,我知道它在哪里,别人能拿出来的自然是假的。”
吴文青越听越觉得玄乎,红妹眼眶微微一红,说道:“那个‘梅公是我爸爸,他就是因为那块庙前青才疯的。”吴文青顿时傻了。
疯疯傻傻的梅公见了红妹,安静得像个孩子,他盯着红妹,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回家给他洗脸,脸上露出安详之色。
吴文青捏着鼻子站在梅公的家门口,小土房子破旧不堪,一向养尊处优的吴文青连手和脚都不知道摆在什么地方好了。
红妹帮梅公洗好脸,然后麻利地烧火做饭。灶火在黑夜里一闪一闪,不知道为什么,吴文青觉得这破旧的土房子有种家的感觉。
红妹一边烧饭一边说道:“从我记事开始,他就疯了,村里的人说他没疯之前是个远近闻名的雕砚工匠,勤劳能干,家境殷实。可他为了发一笔横财,上了别人的当,倾家荡产,人也疯了……”红妹声音越说越低,眼眶有点红了。
吴文青问道:“那你妈呢?”
红妹收住眼泪,冷冷地说道:“她早就带着我哥改嫁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吴文青有点后悔来这里。梅公放下碗来,抬起头,他左看看红妹,右看看吴文青,突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呀,好呀……你们都来了。”说完转身爬到自己的床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块黑乎乎的石块来。他把石块举得高高的,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在吴文青的手上,说道:“给,给你,给你的……”
吴文青看着手上的石块,放下不是,拿着也不是,一时僵在那里。
红妹赶紧解围说道:“他跟你也是有缘,你就拿着吧,做个纪念,别丢了就行。”吴文青尴尬地笑了笑,道了声谢,把那块石头揣进兜里。
红妹说道:“你不是一直在找庙前青吗?我家祖上有个关于庙前青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听?”吴文青一下子来了兴趣,让红妹仔细讲给自己听。
四、
梅公的祖上是宋仁宗派下来的砚务官,叫梅建伟。
要说这砚务官,就是专门监督挖下来的优质砚石,必须一块不留地全部上贡朝廷。梅砚务官为官清廉,从他手上送上去众多质地优良的好砚石,可他自己用来写批文的砚台,还只是块小小的有残的石头,连个水波都没有,通体发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梅砚务官的手下跟在他后面,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有个张姓的副史,当初花了许多钱捐上了这个官,就想着怎么多淘点砚石变卖成白花花的银两,可碰上梅砚务官,他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张副史几次示意,以往的砚务官都是挖好了官砚,再让砚工们进矿去多挖一趟,挖出来的砚石按官级的大小瓜分掉,这样大家都有份。可梅砚务官根本不为所动,一是一,二是二,一丝不苟地按批文来,挖上来的砚石他自己一块都不动,谁还敢拿?所有的砚石都贴了封条直接被送进了京。
一次趁梅砚务官出门,这个张副史伪造了他的批文,要矿工们多挖一趟上来,可这批文拿到矿上去时,矿工们根本不理睬他,说梅砚务官根本不可能下这道批文,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这事情被梅砚务官知道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责罚了他。张副史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龙尾山产好砚,连邻国都垂涎已久,这年皇上要与边疆和亲,钦点龙尾砚作为公主的嫁妆,以扬宋朝国威。歙州府几次送上去的砚台都被退了回来,皇上觉得不满意,特地派朝廷重臣赵大人来龙尾村督办砚台的事。
赵大人领旨前来,他左看看右瞧瞧,挖上来的砚台都太过平常了。这时张副史趁没人,悄悄告黑状,说梅砚务官拿着皇家的俸禄,却中饱私囊,把好的砚石都留给自己用,拿些次的、普通的上交。
赵大人将信将疑,等到了梅砚务官的案桌前,他抓起上面摆放着的那块小砚台,仔细地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越看他越觉得手中这块小小的砚石确实不一般,别看体积小,但通体发青,宛如青玉,而且握在手中丝丝凉意刺骨。他手上没汗,握住砚台居然生出水气,这比呵气成水的砚石更显神秘。
赵大人故作不经意地问梅砚务官:“请问大人,桌上这砚台哪里来的?”梅砚务官想也没想,说道:“这块石头还是我孩童时,在村西南头的神庙上香时顺手捡来的,这些年用着顺手,也就用来批批公文。”
赵大人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这般狡诈,把好的砚石据为己有,次的上交朝廷,连这上等砚石也说是捡来的,你再捡几块给我看看!”
梅砚务官一听,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吓得浑身发软,急忙跪倒在地,连呼冤枉,说自己守着眉纹和金星两个官家的坑口,每一块上好砚石都挑了献给皇上,从不敢存有半点私心。
赵大人手中握着尚方宝剑,眼看就要落下来了,一群挖石的砚工联名求情,他才同意到龙尾村口的神庙前去找那种砚石。
果不其然,那庙前真有一小块坑口,而且出产的就是墨如青玉的砚石,却只有一块,大家就叫它“庙前青”。
一下子发现这种神奇砚石,梅砚务官让砚工们连夜挖出来。正当他满心欢喜地准备把这庙前青拿去进贡给皇上时,赵大人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是个利欲熏心的人,威胁梅砚务官把“庙前青”给他,让他悄悄卖掉,不然就治梅砚务官隐瞒不报之罪,他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梅砚务官不忍庙前青这等神物落入歹人之手,抱着就跑,却被赵大人带人逼到了山崖边。梅砚务官咬咬牙,竟然跳了崖。
五、
吴文青听了半天故事,整个人都傻掉了。半晌他才感叹道:“梅砚务官的正直,确实令人敬佩,可照你这么讲,我去哪里找庙前青呢?找不到,那我恩师多年的心愿可怎么了呀?”
红妹叹口气说:“梅砚务官死后,工人们吊着绳子下去,在收殓梅砚务官尸体时,竟然在血肉中找到了庙前青,还好没碎。他们感念梅砚务官的正直,就拿着砚石进京替他申冤。宋仁宗处置了赵大人和张副史,庙前青就留在了宫廷,才有了米芾的故事。但这块砚宋徽宗可没舍得赏米芾,直到靖康之耻,金兵杀进皇宫,看见庙前青以为不值钱,一狼牙棒下去,顿时打得粉碎……至于剩下的那一块,不是用钱能买到的,要看机缘。”
机缘?吴文青苦笑一声。从龙尾村回来,他整日不发一言。其实,他帮刘涌泉找庙前青,是为了请刘涌泉出面,让他的儿子刘天昊帮自己公司中标。
别看吴文青的公司开得家大业大,其实已经是命悬一线,刘天昊手上正好有一项大工程,如果能拿到,吴文青的公司就能起死回生,否则就要关门了。他几次想向恩师张口说竞标的事,可还没等开口,刘涌泉就已经把他的话头给堵住了。
吴文青心想,只有孤注一掷,拿出刘涌泉最喜欢的庙前青龙尾砚,才能有胜算,要知道刘天昊是出了名的孝子,不可能不听他父亲的话。现在离竞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吴文青的眉头是越锁越紧。
这一天,红妹气喘吁吁地找到他,说道:“我爸,他、他不行了……你快、快拿上那块砚石跟我来。”
原来,龙尾山下河水枯了,梅公在河边捡石头时从两米多高的河坝上摔下去,人当时就不行了,等红妹带着吴文青奔来时,梅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梅公见吴文青来,笑了,一只手抓住吴文青说道:“青。”另一手抓着红妹的手,说了声:“红。”
红妹泣不成声,对着梅公叫道:“爸,他是文青,他就是青,他回来了。”
吴文青一脸茫然,红妹冲他喊道:“你怎么那么傻?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谁,怎么会用’梅公两个字提醒你呢?你是我哥,一直没相认的哥哥啊!爸爸一生都痴迷砚石,用庙前青的青字给你起的名字叫文青,给我起名字叫文红。”
红妹越说越激动,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哭着道:“你当真忘了吗?你耳边的疤是你从树上跌下来摔的。你小时候顽皮,摔到树下,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大家都说你肯定救不回来了。爸爸为了给你治病到处筹钱,能借的都借完了,只好铤而走险,去贩砚石,谁知被人骗了,钱没赚到,家里那点积蓄也没了。妈妈就抱着你改嫁了,再没回来过……”
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小时候的怪病,母亲带着自己改嫁治病……吴文青方才大悟,红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刚刚相认的两兄妹在龙尾山上安葬了死去的父亲。红妹跪在坟前,告诉文青:“爸爸给你的就是庙前青。他就是再疯再傻,也一直守护着传家砚石。”
文青手中的砚石乌黑发亮,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原来,当年梅砚务官虽然抱着采出来的庙前青跳了崖,后来这块庙前青进了宫,但他自己用的那小块砚石还在,被工匠们悄悄给了他的后人,就一代代传到梅公手上。吴文青百感交集,原来自己苦苦寻觅的庙前青就在自己的手里。
再过三天就是竞标的日子了,文青告诉红妹自己的难处。红妹冷冷地说道:“爸已经把这块砚交到你手上了,你可自己想好了,这可是咱爸用一生保留下来的传家庙前青。”
吴文青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输不起啊!”
吴文青守在灵前大醉一场,等再醒来时,他一摸手边,那块庙前青不见了。吴文青心想,一定是妹妹文红舍不得送人,把它藏了起来。
他对着坟头说道:“爸,您用一生来守着它,我怎么能用它来行贿?文红也太小看我了。”
吴文青来到刘涌泉家时,居然发现,那块庙前青正摆在他家茶几上。文红居然把庙前青送到刘涌泉的手中了,吴文青赶紧解释:“恩师,它,它不能送……”
刘涌泉一摆手打断他,说道:“文青啊,我们这些年师徒感情很好,就是看你这孩子品行端正,不是冲着我儿子是副市长来巴结我的。如果你也跟他们一样,连我家的门都进不来。你有没有想过,我儿子刘天昊为什么对任何人都说自己不懂书画?他从小就跟着我学习书法,怎么可能会不懂呢?可书画这行水深,随便一个小东西都成千上万的,他只有对别人说不懂、不喜欢,才没人在这里打主意让他犯错误。你听说过公孙仪吃鱼的故事吧,公孙仪本来是喜欢吃鱼的,可自从当上鲁国的宰相就不吃鱼了,正是这个道理呀。”刘涌泉站起身来,使劲把那块庙前青龙尾砚往吴文青手中一塞,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可受不起。”
吴文青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庙前青,那道道青光把他的脸都照红了。
吴文青知道,妹妹文红是为了帮自己才这么做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让他感动不已。他正想解释,刘涌泉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事情红妹把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这块砚石你拿回去,我会给我儿子说清楚的,只要你们公司符合规定,他会考虑你们公司的处境的。”
2023-11-06 06:20:10